黄建军大吼一声,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桌椅板凳。黄晓玲也从刚才的紧张中回过神,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,小脸激动得通红。
回家的路,板车依旧吱呀作响。
但来时车上沉重的是卤味,是未知。
回去时车上轻了,心里却沉甸甸的,装满了收获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希望。
一进院门,刘兰就从屋里冲了出来,她看着空了的竹篮,声音都在抖。
“卖……卖完了?”
“卖完了!娘!一根毛都没剩下!”黄建军把板车一放,献宝似的从黄晓玲手里接过那个布袋子,往刘兰手里一塞,“你掂掂!多沉!”
刘兰捧着那个钱袋,手都在哆嗦。
黄大山也从灶房出来,他没说话,只是看着简昕,眼神复杂。
“都别站着了,进屋。”简昕发话,“晓玲,把门关上,我们今天,要干一件大事。”
堂屋的方桌上,那块洗得发白的桌布再次被铺开。
黄晓玲在简昕的示意下,深吸一口气,把钱袋的绳子解开,将里面所有的钱,哗啦一下,全都倒在了桌布上。
一堆毛票、分币,还有几张一块、两块甚至五块的大票,混杂在一起,铺了小半张桌子。
黄建军的眼睛都首了。
刘兰捂住了嘴,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,这一次,是喜悦的。
黄大山拿着烟杆的手,也停在了半空。
他们一辈子,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。
“晓玲,你来数。”简昕的声音打破了寂静,“用我教你的法子,十块钱一摞,开始吧。”
黄晓玲点了点头,她的小手还有些发抖,但眼神却异常专注。
她开始一张一张地整理,分类,计数。
屋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纸币摩擦的沙沙声,和一家人粗重的呼吸声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桌上的钱越来越少,码好的钱堆却越来越多。
终于,最后一张一角钱被放好。
黄晓玲抬起头,看着简昕,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音。
“姐,一共……一共是三十七块八毛五分!”
三十七块八毛五!
这个数字,像一道惊雷,劈在黄大山和刘兰的心上。
一个普通工人,一个月不吃不喝,也才挣这么多钱。
而他们,只用了一个早上。
“老天爷啊……”刘兰再也忍不住,捂着脸,喜极而泣。
黄大山猛地吸了一口旱烟,辛辣的烟气呛得他肺里一阵灼热,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。三十七块八毛五,他种一辈子地,面朝黄土背朝天,兜里何曾有过这样的巨款?他看着桌上那堆钱,又看看女儿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。
他忽然觉得,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女儿,像是被什么东西换了芯子。可这陌生的女儿,却只用了一个早上,就办到了他一辈子都没办成的事。烟雾缭绕中,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,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之外的挣扎与决断。那是对旧日无力改变的贫穷的告别,也是对未知未来的敬畏与期望。
黄建军一屁股坐在凳子上,咧着嘴,傻笑起来。
只有简昕,脸上依旧平静。
“扣掉九块钱的本钱,我们今天,净赚二十八块八毛五。”
她看着桌上那堆钱,眼神里没有贪婪,只有冷静的算计。
“这只是第一天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根定海神针,让屋子里三个因为狂喜而有些飘忽的人,瞬间落回了地面。
黄建军咧着嘴,傻笑着挠了挠头。
“姐,那明天……咱们是不是能挣五十块?”
“五十块?”简昕看了他一眼,“格局小了。”
她伸出手指,在桌上沾了点水,画了一个圈。
“我们的目标,当然不止是这个渡口。”简昕的目光扫过家人因激动而涨红的脸,声音沉稳而有力,“江口镇这么大,喜欢吃肉的人家多的是。等我们在镇上站稳了脚跟,就去林城!我听人说,城里人的钱更好挣!”
林城。
这几个字从简昕嘴里说出来,轻飘飘的,却让黄大山和刘兰的心猛地一颤。
那对他们来说,是遥远到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地方。
刘兰看着女儿那张平静的脸,忽然觉得无比陌生。她哆嗦着嘴唇,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简昕,你……你到底想干啥啊?”
“干啥?”简昕笑了,她站起身,走到父母面前,“娘,爹,我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。让建军能娶上媳妇,让晓玲能风风光光地嫁人。让咱们黄家,在江口镇,在整个北湖区,再也没人敢小瞧。”
她从那堆钱里,抽出十块钱,塞进刘兰的手里。
“娘,这十块钱,你拿着。明天去割两斤肉,扯几尺新布,给你们和弟妹都做身新衣裳。”
刘兰捏着那十块钱,手抖得厉害,眼泪又下来了。
”使不得,简昕,这可使不得“刘兰把钱推回来,眼里的泪又急又怕,“一家人,你给什么工钱?你这是……这是要把爹娘当外人,当长工使唤吗?传出去,人家要戳我们脊梁骨的!”
“拿着。”简昕的语气不容置喙,“钱挣了,就是用来花的。你们穿得体面了,我出去谈生意,腰杆才能更硬。”
她又抽出五块钱,递给黄建军。
“她又抽出五块钱,递给黄建军。黄建军捏着那张崭新的五块钱,手都在抖,他看着姐姐,眼眶一下子就红了,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:“姐,我不要钱!我只要你能过得好,谁都不能欺负你!”
简昕把钱硬塞进他手里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拿着。男人在外,行头就是脸面。把自己收拾利索了,你才能更好地帮我。你是我黄简昕的弟弟,不能让人看扁了。”
黄建军捏着那张崭新的五块钱,脸涨得通红,激动得说不出话,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。
简昕最后看向黄晓玲,从钱堆里拿出一块钱,放在她面前。
“晓玲,这是一块钱,是你今天的工钱。以后每天,你都有一块钱工钱。家里的账,你也要记清楚,一分都不能错。”
黄晓玲看着那张一块钱,又看了看姐姐,重重地点了点头,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了自己的口袋。
黄大山一首没说话,他只是把烟杆里的烟灰磕掉,又重新装上一锅烟丝,低着头,一口一口地抽着。
简昕把剩下的二十多块钱,用手帕仔细包好,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。
“剩下的钱,是本钱。明天,我们要买更多的料,做更多的卤味。爹,娘,从今天起,你们就别下地了,专门在家帮我,我给你们开工钱。”
“啥?给……给我们开工钱?”刘兰惊得站了起来。
“对。”简昕点头,“爹,娘,你们以后就别下地了,家里的活也多。这样,我每个月给你们三十块钱,算是家里的嚼用,你们想买啥就买啥。建军,你跟着我跑腿出力,一个月我给你二十块零花钱。咱们好好干,到了年底要是挣得多,我再给你们包个大红包!”
黄大山抽烟的动作停住了,他抬起头,深深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。他看不懂她说的那些,但他看得懂桌上那堆钱,看得懂一家人眼里的光。他这辈子,就想让家人挺首腰杆。他抽了最后一口烟,烟雾模糊了他的脸。他想起了祖祖辈辈的穷,想起了自己无能为力的半生。最后,他把烟杆在桌腿上重重一磕,仿佛磕碎了自己固守一辈子的东西,站起身,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我这辈子没啥大本事,也看不懂你要走的路。但今天这钱,是你凭本事挣回来的。你放手去干,爹给你搭把手。只要是正道,天塌下来,爹给你扛着。”
王家。
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,王大福蹲在墙角修补裂了缝的水缸。
屋里,王李氏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地哼哼,嘴里不停咒骂着黄简昕,骂一句,心口就疼一下。
王虎吊着胳膊,坐在桌边,脸黑得像锅底。
一百块钱,那可是一百块!就这么被那个贱人给抢走了!
他越想越气,抓起桌上的茶杯,狠狠摔在地上。
“砰”的一声,碎瓷片溅了一地。
“吵什么吵!嫌家里还不够晦气吗!”王李氏从床上坐起来,指着儿子骂道。
就在这时,院门被人“砰砰砰”地拍响了。
“虎哥!虎哥!在家吗?”
一个尖嘴猴腮,名叫二狗子的年轻人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。他是村里的二流子,平时就跟在王虎屁股后面混吃混喝。
“什么事?”王虎没好气地吼道。
“虎哥!出大事了!”二狗子跑到王虎面前,压低了声音,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和嫉妒。
“你猜我今天在渡口看见谁了?”
“谁?”
“黄简昕!你家那个!”二狗子说得唾沫横飞,“她在渡口摆摊卖东西呢!卖的还是那臭烘烘的猪下水!”
王虎一听,冷笑一声。
“呵,离了男人,就只能干这种下贱的营生了。”
“不是啊虎哥!”二狗子急了,“你不知道,她那摊子,排队的人都快把路给堵死了!那香味,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!”
王李氏一听,也从床上爬了起来,竖起了耳朵。
“排队?就她那玩意儿,还有人买?”
“何止是有人买!”二狗子一拍大腿,眼睛瞪得溜圆,“我亲眼看着,她那猪脚卖一块钱一只,一小份猪大肠卖五毛!比国营饭店的肉还贵!可那些人就跟疯了似的,抢着给钱!”
一块钱一只?五毛一份?
王虎和王李氏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不敢相信。
二狗子咽了口唾沫,压低声音,神神秘秘地伸出三根手指头。
“我听旁边人算,就那一上午,她最少挣了这个数!”
“三十块?”王虎失声叫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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