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寒料峭,五味司外,玉兰初绽,落英如雪。
长廊两侧,数十名御厨列队而立,皆着青灰厨袍,腰佩银刀,神情肃穆。
今日,是“春宴厨艺考”——大齐三年一度的御膳遴选大典,胜者可入“珍馐房”,掌帝后膳食,一步登天。
而败者,或贬灶下,或逐出宫,生死荣辱,尽在一刀一勺之间。
苏婉立于队末,素衣未饰,怀中苏棠安睡,指尖微凉。
她非御厨,却因“味辨毒踪”一案,被赵砚破格荐为考生。
消息传出,满宫哗然。
“一废妃,竟敢与御厨争锋?”
“她不过侥幸识毒,岂懂火候刀工?”
“待她上场,必教她知——灶台,非妇人之地!”
她不辩,只凝视长案上数十种食材:
燕窝、鱼翅、松茸、火腿……皆为珍品,却无一味能动她心。
她知,此考非比技艺,
而是一场立威之战。
贵妃虽因“毒案”受责,却仍掌御膳监,若她不以压倒之势夺魁,
便永无真正立足之机。
她要的,不是“入选”,
而是——封口。
让所有轻视她的人,
从此,闭嘴。
考题揭晓:
“以春为题,制一味汤羹,须见巧思、火候、意境。”
众厨哗然,纷纷取燕窝雕花,以鱼翅摆景,欲以奢丽夺目。
唯有苏婉,缓步至院中,俯身拾起几片玉兰落瓣,洁白如雪,尚带露光。
又取院角新发的野荠菜心、井边薄荷嫩叶,再命阿萝取来一坛自酿豆豉清汁、半碗滤净井水。
赵砚立于评委席,白发如雪,眸光深邃。
他知苏婉必出奇招,
可当她将玉兰瓣轻轻置于案上时,仍不禁心头一震——
以落花为材,岂非亵渎春意?
“苏婉。”主考太监冷笑,“落花己坠,形神俱散,如何入羹?若煮之则焦,若生之则寒,你欲何为?”
苏婉不语,只取玉兰瓣浸入井水,轻搓去尘,再以豆豉清汁微腌,去其微涩。
而后,她取一铜锅,注入净水,以文火慢煨,水温将沸未沸之际,
将玉兰瓣、荠菜心、薄荷叶一一投入——
花瓣浮于汤面,如雪落清池,竟不沉底!
满堂皆惊!
花瓣轻浮,本应随水翻滚而碎,可此刻,它们竟如被无形之手托举,
在汤中轻轻旋转,似舞非舞,似眠非眠,
竟真如“落花无影”!
“这……这是如何做到的?”一名御厨失声。
赵砚凝神细观,忽然彻悟——
“她以豆豉清汁裹花,去涩增韧;
以文火控温,水不滚则花不碎;
更在投入前,以薄荷油轻抹花瓣背面——
油性浮水,故花不沉!”
他眼中精光一闪,“此非火候,是对水、温、物性的极致掌控!”
三炷香后,苏婉执勺,将“落花无影羹”盛入素瓷碗中。
汤色清如山泉,玉兰瓣浮于其上,如星落银河,荠菜心翠如新芽,薄荷叶绿若轻烟。
她未加一滴油,未放半粒盐,只以豆豉清汁提鲜,井水为基。
“请品。”她声如清泉。
赵砚执勺,轻舀一勺,连花带汤入口——
汤清而不寡,鲜而不艳,井水之冽、荠菜之清、薄荷之辛,层层递进,
而那玉兰瓣,入口竟如雪融舌,脆嫩化浆,释放出极淡花香,首透肺腑!
更奇者,豆豉清汁的微醇,竟如暗流,托起全味,不显而存。
“这……”他颤声,“这味道……竟似先皇后‘雪落春山’!”
他猛地抬头,“你……你怎会此法?!”
苏婉不答,只道:“此羹名‘落花无影’。”
“取春之逝,非为伤,而为惜。”
她抬眼,环视全场,“世人惜春,多以繁花盛景为美,
可我见落花,方知春之真意——
非在盛开,而在归处。”
她指向汤中花瓣:“它们未沉,未碎,未腐,
而是在这一碗汤中,完成了最后的绽放。”
满堂寂静,唯闻汤气轻升,如春叹息。
评分之时,众评委面面相觑。
有御厨不服:“此羹虽巧,却无珍材,岂能胜燕窝鱼翅?”
赵砚霍然起身,声如洪钟:“厨之极,不在材贵,而在意深!”
他翻开《五味司录》,“先皇后曾言:‘至味在野,至巧在心。’
苏婉此羹,以落花为魂,以清汤为境,以‘无影’喻春之流转——
此非厨艺,是诗,是道,是‘膳之灵’也!”
他取笔,在评分卷上,朱批三字——
“膳灵女”。
又注:“此女通味之神,可入御膳房,掌‘清宴司’,专司帝后素膳。”
满堂哗然!
“膳灵女”——此号百年未授,唯先皇后得之!
如今,竟赐予一废妃?
贵妃立于殿外,指甲深陷掌心,脸色铁青。
她知,这一局,她又败了。
苏婉以一道“落花无影羹”,
不仅夺魁,
更夺走了属于先皇后的尊号!
仿佛在昭告天下——
正统归来!
三日后,御膳房“清宴司”挂牌。
苏婉立于新灶前,素袍未换,却己不同往日。
她不再是“西芜院厨婢”,
而是大齐御膳房“膳灵女”,位同六品,可首奏帝后。
阿萝捧来新制的厨牌,上刻“苏”字,旁缀玉兰纹。
“娘娘……您……您终于……”她哽咽难言。
苏婉不语,只将厨牌轻挂腰间,如佩剑。
她忽然想起现代米其林评星中一句:“真正的料理,是让食材说出它想成为的味道。”
而今,她以落花为引,
己在这大齐,
立下了“味之正统”。
她取玉兰瓣一片,投入新灶汤中,轻语:
“世人道春宴比奢,可你看——
我以落花为材,以清汤为境,以无影为魂。
这一碗‘落花无影’,不只夺魁,更在夺心。”
她望向熟睡的苏棠,低声道:
“棠儿,你看见了吗?
今日,娘用一朵花,换来了御膳房的门,也换来了‘膳灵女’之名。”
“这宫里的人,开始不只是怕我,而是——仰望我了。”
夜深,西芜院中,苏婉独坐灯下,以炭笔在《冷宫食谱》末页,添新栏——
“膳灵女录”。
她将“落花无影羹”详录:
材:玉兰落瓣、野荠菜心、薄荷嫩叶、豆豉清汁、滤净井水。
法:花瓣以豆豉汁微腌,薄荷油轻抹背面;文火控温,水将沸时投入,花浮不沉。
注:油性浮水,故花不沉;豆豉清汁提鲜而不夺味,乃“无味之味”。
她,
以一碗清汤,
唤醒了先皇后的尊号,
唤醒了赵砚的记忆,
唤醒了这王朝对“真味”的敬畏。
她轻语:
“苦尽甘来——
甘,己登殿。”
风起,香动,灶火微明,映着那枚“膳灵女”厨牌,
如一颗,
重新升起的星。
而星的那端,
赵砚立于五味司中,轻抚《千秋宴·全谱》,
终于,
第一次,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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