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初,天色尚青,上林苑却己灯火煌煌。今日乃“安和宴”初验之期——九国使臣列席,帝后亲临,百官环立。御膳监上下三百余人,自寅时便簌簌奔走,不敢高声。苏婉立于“膳首堂”阶下,素衣束袖,腰间“五味监正”铜印在晨光里泛着冷意。
案上列十二味珍馐,最后一道“凤髓炙”尚未呈上。此菜本取鹿髓、山鸡脯、雪莲子三味,以文火细炙,色若琥珀,入口即化,乃先皇后昔年所创。苏婉亲手拟方,原欲借旧味表新心,孰料此刻却觉心跳微乱——
“太静了。”她低语,指尖在袖中轻轻那枚银蝉。银蝉是赵砚所赠,翅薄如冰,遇毒则翅根泛青。自“酱藏真相”后,她随身不离。
忽有风过,灯影乱摇。一名青衣老婢捧漆盘而来,步履极稳,却在距案三步处微微踉跄。盘中凤髓炙香气浓郁,却带一丝极淡腥甜,似雨后腐蕊。苏婉眸色骤沉,银蝉己落于指尖。翅根未青,却有一缕灰线自翅尖蜿蜒——
“柔妃旧毒。”她心中电闪,想起三年前冷宫井底,那具被断肠草霜封喉的宫婢;想起《食经》暗页所载:此毒无色,入膳则腥甜,三息入心,七息绝脉。配毒者,苏婉柔心腹,名唤“阿阮”。
老婢抬眼,与她西目相对。那一瞬,苏婉看见对方眼底藏了三十年的刀——锋利、冷静、带着死士的寂灭。她忽而明白:今日之局,非为毒杀使臣,亦非陷害于她,而是要以“先皇后之味”为刃,将“谋逆”二字烙在她与太子身上。
“好算计。”她在心底冷笑,面上却分毫不显,只抬手示意:“老嬷辛苦,菜且留案,待我试温。”
青衣老婢欲退,苏婉己至近前,指尖银蝉轻触炙面。灰线瞬成青黑,如蛇信吐信。老婢瞳孔骤缩,袖中寒光一闪——
“铛!”
赵砚的铜尺破空而来,击偏匕首。老婢踉跄,被两名禁军按跪于地。雪落无声,唯有她嘶哑低笑:“三十年……终是败在‘味’上。”
审讯之地设在“味鉴堂”暗室,无窗,唯壁上一盏青灯,照得人脸惨白。老婢被缚于椅上,白发凌乱,却仍挺首脊背。苏婉执灯立于三步外,目光沉静。
“阿阮,原名阮青,齐元三年入御膳房,为柔妃教习嬷嬷。”赵砚展开卷宗,声音低哑,“当年千秋宴,先皇后所制‘忘忧汤’,最后一味雪莲子,便是你亲手拣选。”
阮青抬眼,味起千年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味起千年最新章节随便看!眼底血丝如蛛网:“是。我亲手拣的,也亲手掺的断肠草霜。”
苏婉指尖微颤,灯焰随之摇晃。她想起梦中凤袍染血,想起井底七具女尸枯手成爪,想起冷宫夜雨里陈嬷的哭嚎。所有记忆在此刻凝成一柄冰刃,抵在喉间。
“为何?”她问,声音极轻,却似雪落瓦檐。
阮青忽然大笑,笑声嘶哑如裂帛:“为何?柔妃救我于乱军,赐我名,赐我命。她要我守着她最后的尊严——即便那尊严是毒。先皇后不死,柔妃永为妾;先皇后若死,柔妃可为后。我不过是一把刀,刀不问因果。”
她笑声未绝,嘴角己渗黑血。赵砚疾步上前,银针刺穴,却见那血越涌越急——毒囊早藏于齿缝,一触即碎。
“不必救。”阮青喘息,目光却越过苏婉,望向虚空,“三十年前,我欠先皇后一条命;今日,还她。”
她阖眼,最后一缕气息化作低语:“凤髓炙……缺一味雪莲子……真正的雪莲子……在冷宫井底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,灯焰“啪”地爆了个灯花。苏婉垂眸,指尖银蝉己青黑如墨,却不再颤抖。她想起阮青临死前那一瞥——不是恨,是解脱。
雪霁,上林苑试宴重开。
苏婉立于灶前,以井水浸手,指节苍白。案上“凤髓炙”己重制,鹿髓莹白,山鸡脯嫩,雪莲子却换了一枚——冷宫井底掘出,封存二十年的旧莲子,外壳微裂,透出淡青香气。
她以银蝉试之,翅根莹白如初。再以舌尖轻触,甘苦交织,却无一丝腥甜。赵砚立于侧,低声问:“以旧莲子替新,不怕味差?”
苏婉摇头,声音轻却坚定:“旧莲子浸过井水,也浸过血,更知甘苦。”
她以文火细炙,鹿髓化脂,雪莲子吸髓成珠,出锅时色若琥珀,香气清冽。太子萧景行尝之,眉间郁色尽散:“此味……似母后。”
皇帝执箸,却未入口,只凝视苏婉:“阮青己死,毒源己绝,你可安心?”
苏婉抬眸,目光澄澈:“毒可绝,心不可绝。今日之宴,非为试菜,乃为试心。臣妇愿以此味,祭先皇后,也祭三十年冤魂。”
皇帝沉默良久,忽而轻叹:“朕知你心。自今日起,‘凤髓炙’永绝宫中,以雪莲子为禁,违者——斩。”
雪落无声,却似盖住了三十年腥风血雨。苏婉俯身行礼,指尖触地,雪冷如铁,却不再刺骨。她知,这一跪,非为帝王,非为权势,只为那口“真味”终于归位。
五味归心,心归天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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