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熙元年二月,上林苑春寒料峭,积雪未融,月色却极亮,照得琉璃瓦上霜华如刃。
子时鼓声未绝,一道暗紫小轿自西角门悄然而入,轿帘以黑缎覆面,只露一线檀香。轿中人正是废居西宫的苏婉柔——昔日贵妃,如今庶人,却仍着旧日华服,鬓边金步摇在暗处微晃,像一尾不肯沉水的毒蛇。
她怀中抱着一方紫檀锦盒,盒里只一块“醉梦糕”。糕色莹白,内藏曼陀罗粉与腐心草霜,入口即幻,半盏茶后真言自泄——这是苏婉亲手为她备下的“最后一步棋”。
西宫幽径尽头,一名青衣内侍早己候在暗处。此人名唤阿澈,原贵妃心腹,如今虽贬为洒扫,却仍握有旧日暗线。他接过锦盒,声音压得极低:“主子,三更后,御马监、内府库、羽林卫左营,皆会听令。只待您一声令下。”
苏婉柔唇角勾起一抹冷弧:“令?不,我要的是——废帝。”
同一刻,紫宸宫偏殿灯火幽暗。苏婉立于铜漏前,指尖轻抚一枚小小玉印——那是萧景行七岁那年送她的“云霞印”,如今成了今夜收网的信物。
“醉梦糕己送出。”阿萝低声回禀,“阿澈贪生,必会亲尝。”
苏婉颔首,眸色如寒潭映月:“贪生者,最易吐真言。且让她说个够。”
三更鼓响,西宫暗室。
阿澈捧着“醉梦糕”,嗅得淡淡甜香,腹中却升起一丝不安。他想起苏婉昔日手段,想起贵妃如今落魄,终是抵不住诱惑,咬下一口。糕入喉,甘香化开,转瞬却如烈酒灼心,眼前宫殿扭曲,耳边响起贵妃昔日密语——
“……御马监统领韩骁旧伤未愈,可诱其贪墨;内府库空虚,可嫁祸苏监正;羽林卫左营副将,乃我母族远亲,三日后子时,以‘清君侧’为由,开宣武门,迎我儿入宫……”
一字一句,如刀刻骨。阿澈冷汗淋漓,跪地狂呼,却被早候在侧的赵砚以铜尺封喉,声音尽数收入袖中玉匣。
次日卯正,紫宸宫早朝未启。
苏婉奉玉匣入殿,匣内除阿澈口供,更有贵妃亲笔密信三封,血印未干。信上字迹娟秀,却字字诛心——
“……帝疑苏氏,正好借刀;韩骁贪墨,正好替罪;羽林卫左营,乃我旧部,可一呼百应……”
萧景行立于龙阶,冕旒垂落,看不清神色。良久,他抬手,指尖微颤,却极稳:“宣贵妃。”
西宫门开,苏婉柔被两名内侍押入。她仍着华服,却掩不住面色灰败,金步摇断了一截,垂在鬓边,像一截枯枝。她抬眼,与苏婉对视,目光里不是恨,竟是近乎怜悯的冷笑。
“苏监正,”她声音嘶哑,“你以为赢了吗?我败,不过是败在‘味’上。可你别忘了——味能救人,亦能杀人。你今日杀我,他日,亦会有人以味杀你。”
苏婉不语,只侧身让开。
冷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——正是五年前,她血产苏棠、雪夜求生之地。如今,门楣上的“冷宫”二字己被岁月剥蚀,却依旧森冷。
囚室内,旧窗纸破,风雪透骨。
苏婉柔坐在当年苏婉产女的草席上,指尖抚过斑驳血迹,忽然大笑,笑声凄厉如夜枭。她想起三十年前,她亲手将断肠草霜撒入“忘忧汤”,以为毒死的是先皇后;如今才知,毒死的,是自己。
“苏婉,”她对着空荡西壁低语,“你以味为刃,我以身试毒。你我之间,终是味赢了人。”
当夜,萧景行下诏——
废苏婉柔为庶人,赐姓“毒”,永囚冷宫;其子贬为庶人,幽居西苑;参与密谋者,杖一百,流放三千里;韩骁、赵砚加封,以正朝纲。
诏书末尾,朱笔添一句:
“五味司监正苏氏,忠勇可嘉,赐金书一卷,以彰其功。”
金书送至苏园时,棠儿正执铜勺绘糖画,画上是一朵小小的紫苏花。苏婉接过金书,指尖微颤,却未展开,只转身投入灶火。火光舔舐金页,映出她眼底微红,却无泪。
“味归人心,心归正道。”
她轻声道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却像雪落瓦檐,久久不化。
冷宫深处,苏婉柔望着窗外残月,指尖掐入掌心,血珠滴落,却再无人为她温一盏汤。
雪落无声,味己归心,心己归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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