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熙二年三月初,西域雪消,风仍割面。
韩骁勒马于嘉峪关口,玄甲映残阳,铁枪斜指,枪尖挑着一缕将散的沙雾。
他望见关内旌旗猎猎,那是为他送行的三千铁骑;
又望见关外黄沙万里,那是他戍守了七年的疆土。
可他的目光却越过黄沙,落在更远处——
玉门关内,一辆青帷小车的背影,正缓缓隐入暮色。
车内之人,是苏婉。
韩骁喉头滚动,终究未发一言。
只在心底,将那道背影,一寸寸刻入骨血。
当夜,紫宸宫偏殿灯火未歇。
韩骁卸甲而入,玄色披风上犹带边关霜雪。
他伏地叩首,声音沉稳,却掩不住尾音轻颤:
“臣韩骁,请辞归乡。”
萧景行执朱笔的手一顿,墨汁滴落,在折子上晕开一朵乌梅。
“韩卿何出此言?”
韩骁未抬头:“臣旧伤未愈,不堪再任。况父母年迈,田园荒芜,愿归耕桑梓,以尽孝道。”
句句在理,却句句藏情。
萧景行望向殿外月色,想起七年前那个病弱少年,被一碗“铁骨汤”救回性命;
又想起三日前,韩骁立于御前,以刀护苏婉,眼底藏不住的焦灼。
帝王心思通透,却故作不知,只温声道:“韩卿既意决,朕不强留。惟边关万里,不可无将——赐金书一卷,许你世袭千户,归乡亦可练兵。”
韩骁叩谢,额触金砖,发出沉闷一声。
无人知,那一声里,藏了七年未敢言说的痛。
旨意未下,韩骁先至苏园。
暮色沉沉,灶火微明。
苏婉立于灶前,铜勺轻搅,锅中汤色浓如琥珀,鹿筋胶质翻滚,正是“铁骨汤”。
韩骁未唤,只立在廊下,看她背影。
她削肩微动,衣袖滑落,露出一截雪腕,腕上银蝉印记在火光里若隐若现。
七年沙场,他见惯血肉横飞,却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剪影。
苏婉回首,笑意浅淡:“将军夜至,可是为汤?”
韩骁喉头滚动,终究只吐出一句:“请赐方。”
苏婉放下铜勺,取一方素笺,以炭笔写就:
【鹿筋三斤,黄芪二两,当归一两,枸杞五钱,红枣十枚,紫苏叶三片,雪莲子七粒,井水三沸后文火六炷香。】
末了又添一句小注:
【味可传世,情不必言。】
韩骁接过,指尖微颤。
墨迹未干,却烫得他眼眶发热。
灶火噼啪,两人一时无言。
韩骁终是开口,声音低哑:“我知你西行在即,味魂坛若开,或再不回。”
苏婉未答,只以铜勺舀一勺汤递他。
汤入口,苦、甘、辛、咸、涩五味交缠,却最终归于清冽一线,像边关雪夜,也像少年初识。
韩骁喉头滚动,咽下汤,也咽下未尽之言。
苏婉轻声:“将军铁骨,汤亦铁骨。汤在,将军便在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,“我在,汤亦在。”
韩骁忽然单膝跪地,以额触地,声音哽咽:“末将……守边关一生,不悔。”
苏婉伸手,指尖轻触他发顶,像抚过一把旧刀。
“去吧。边关雪重,记得添衣。”
次日破晓,嘉峪关外。
韩骁披甲上马,身后三千铁骑列阵。
他回身,望向玉门关方向。
晨雾中,青帷小车己不见,只余一缕轻烟,袅袅不散。
韩骁抬手,以枪尖挑破指尖,血滴入随身铜壶,壶中正是昨夜“铁骨汤”。
血入汤,汤色更深,像凝了边关月色。
他仰头饮尽,以袖拭枪,枪尖指天:“韩氏铁骨,守此山河!”
马蹄如雷,黄沙万里。
他未再回头。
三年后,陇右边陲。
春草初生,韩骁卸甲归田。
茅屋三间,灶上一口旧铜锅,锅中汤香不散。
他每日寅起,以苏婉所授之方熬汤,汤成,先敬天地,再敬父母,最后自饮。
汤味经年不变,却逐年添了风沙、雨雪、血汗、离愁。
他未再入宫,也未再见苏婉。
只在每年冬至,以汤祭雪,以刀刻木——
木上年年添一字:
【味】【归】【人】【心】
又十年,边关老卒传书——
“韩公殁,临终握铜壶,壶中汤未冷,香气犹似当年。”
书中夹一页素笺,墨迹己淡,只一句:
【味可传世,情不必言】
书页背面,一行小字,以血写成:
【我以铁骨守山河,她以味魂安天下】
雪落无声,汤香不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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