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元节正夜的子时三刻，青溪镇的阴阳巷被浓稠如墨的黑雾笼罩。这雾与寻常晨雾不同，带着刺骨的湿冷，沾在皮肤上像冰碴子般硌人，吸入肺腑更似吞了口掺着铁锈的冰水，让人忍不住打寒颤。巷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，虬结的枝桠在雾中扭曲成鬼怪的形状，树叶“沙沙”作响，像是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拍打着巴掌，又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，字句模糊，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冷。
张玄陵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茅山道袍，袖口磨出了毛边，别着三张黄符——朱砂画就的符纹在黑雾中泛着极淡的金光，那是他用指尖血调和朱砂画的，比寻常符咒多了三分阳气。他猫着腰，脚步轻得像片落叶，紧紧跟在前方那个穿黑袍的身影身后。
黑袍人步履蹒跚，宽大的袍摆拖在青石板路上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黑痕，细看之下竟不是水迹，而是泛着油光的粘稠液体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叶混着艾草的气味——是蓝婆。自从矿洞一战后，这女人就像人间蒸发了般消失了七日，今夜却突然出现在鬼市，显然没安好心。
“玄陵哥，等等我。”
沈素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点急促的喘息。她提着个半旧的梨花木药箱，箱子边角磕掉了块漆，露出里面泛红的木头。她今晚穿了件月白色的短褂，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窄的青边，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株艾草，针脚细密，看得出是亲手缝制的。药箱的铜锁在行走时碰撞着发出“叮当”轻响，与她裙摆扫过石板路的“窸窣”声交织在一起，在这死寂的鬼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张玄陵停下脚步，回头时眉头拧成了疙瘩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药箱，“鬼市阴气重，非活人久留之地。这里的‘客人’可不认什么医者仁心。”
沈素心刚要答话，药箱里突然传来一阵“嗡嗡”的轻颤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扑腾。她脸色微变，赶紧打开黄铜锁扣——箱子里没装多少寻常药材，只有十几个贴着标签的小瓷瓶，更多的是十几枚长短不一的银针。此刻，那些银针正齐齐颤动，针尾系着的红绳绷得笔首，针尖一律指向巷尾的方向，最细的那枚银针针尖竟泛起了淡淡的青芒，像淬了毒。
“是大凶之兆。”沈素心的指尖轻轻拂过银针，触感冰凉，“有厉鬼在凝聚阴气，而且怨气极重，恐怕要出事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我药箱里的‘探阴针’对怨气最敏感，青芒越盛，说明厉鬼离得越近，也越凶。”
话音未落，巷尾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，“咚、咚、咚”，沉重得像是有人抬着千斤重物在行走，每一步落下，青石板都微微发颤，连空气中的黑雾都跟着晃动。那声音由远及近，带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，仿佛有支无形的军队正在逼近。
张玄陵迅速将沈素心拉到旁边的巷子阴影里，自己则探出半张脸张望。黑雾中，八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——是八个无头轿夫。他们穿着早己洗得发黑的皂衣，衣摆破烂不堪，露出的胳膊上布满了深褐色的疤痕。最可怖的是他们的脖颈，切口平整得像是用铡刀铡过，边缘泛着青黑色，粘稠的黑血顺着衣襟不断滴落，在石板路上汇成小小的血洼，作者“废墟造梦师”推荐阅读《鬼医玄陵往生契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血洼里倒映着黑雾的影子，竟像是无数张扭曲的脸。
轿夫们抬着一顶血红色的轿子，轿杆是阴沉木做的，泛着诡异的油光，上面缠着几圈发黑的麻绳。轿帘是用粗糙的麻布缝的，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斑点，像是干涸的血迹，边缘处用麻线歪歪扭扭地缝补过，针脚大得能塞进手指。诡异的是，轿帘的缝隙中不断滴落粘稠的黑血，落在地上发出“啪嗒、啪嗒”的声响，血滴入土的瞬间，竟冒出细小的白烟，像是滚烫的烙铁落在了潮湿的木头上。
“是百鬼巡街的开路轿。”张玄陵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一丝凝重，“我在茅山的《百鬼录》里见过记载，传言只有当一地的怨气积攒到极致，引来了百鬼聚集时，才会出现这顶血轿。它是给‘鬼王’开路的，轿子里坐的，往往是怨气最重的厉鬼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轿帘上，“看来今晚的鬼市不太平，这些‘客人’恐怕不是来赶集的。”
血轿在巷口缓缓停下，八个无头轿夫像雕像般僵立不动，只有脖颈处的黑血还在不断滴落。片刻后，轿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，那只手的指甲又尖又长，涂着暗红色的蔻丹，像是用鲜血染成的。轿内一片漆黑，看不到任何东西，只有轿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黄符，符纸上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“笑”字，笔画像一条条挣扎的小蛇。
就在这时，蓝婆的身影突然从黑雾中钻了出来，动作敏捷得不像个老人。她走到轿边，微微躬身，像是在对轿内的“东西”行礼，然后转身钻进了轿子里。轿子猛地一颤，仿佛承受不住她的重量，八个无头轿夫同时动了，迈着整齐的步伐，抬着血轿朝着巷深处走去。
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，最终消失在浓稠的黑雾中，只留下一路蜿蜒的黑血，像条毒蛇的痕迹。
“追上去！”张玄陵低喝一声，率先冲了出去。沈素心提着药箱紧随其后，探阴针的颤动越来越剧烈，针尾的红绳几乎要被绷断。
两人穿过拥挤的鬼市，这里的“客人”与白日里的镇民截然不同。他们大多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：有穿清朝官服的老者，顶戴花翎歪在一边，脸上长着厚厚的白毛；有穿学生装的少女，梳着两条麻花辫，辫子上却缠着黑色的布条；还有个穿戏服的小生，脸上画着半截脸谱，另一半脸血肉模糊，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掉的。
这些“客人”都提着一盏白纸灯笼，灯笼里没有烛火，却散发着幽幽的绿光，将他们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。他们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容，嘴角咧得极大，几乎要扯到耳根，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，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，像是被人用针线缝住了嘴。
鬼市两侧的摊位上摆着些奇怪的物件。一个穿长衫的摊主正用毛笔给纸人画脸，那纸人的眉眼竟与七笑楼废墟里发现的一具伶人骸骨有七分相似，尤其是眼尾那颗小小的痣，被画得格外清晰。沈素心经过时，纸人突然转动脖颈，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她的药箱，嘴角缓缓咧开，露出与那些“客人”一样的诡异笑容。
“别碰任何东西。”沈素心低声提醒，指尖的探阴针青芒更盛，“这些都是用枉死者的执念做的，碰了会被缠上。你看那个卖梳子的摊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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