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素心的银针戳在红布上，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脆响，像扎在铁板上。
天快亮时，她们趁那些妇女暂时恢复神智（或者说，暂时被“放”了回来），从王嫂家抢了件没完工的嫁衣。此刻那嫁衣摊在客栈的桌上，红得发黑的布料上，尸血红线缝出的花纹扭曲盘绕，细看竟像无数条小蛇。
“这针脚太密了。”沈素心举着银针又试了一次，针尖在红线上打滑，根本挑不开，“寻常针线哪能缝这么密？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是用阴力逼着缝的。”张玄陵接口，他正用符水擦拭嫁衣的边角，擦过的地方露出些浅色的纹路，“你看这里，像是用什么东西印上去的。”
沈素心凑近了看，那纹路细如发丝，弯弯曲曲的，像是某种符号。她突然想起什么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上次从七笑楼捡的血傩面具碎片，碎片内侧也有类似的纹路。
“是同一个人的手法。”她指尖划过面具碎片，“三十年前戏班出事时，那些死者的遗物上，也有这种纹路。”
张玄陵的目光落在嫁衣的内衬上。那里的布料更厚实，缝得也更密，像是故意藏着什么。他小心地掀起一角，一股腥甜的气味涌了出来，不是血味，倒像是腐烂的花瓣混着铁锈的味道。
“帮我按住。”他从怀里摸出把小巧的银剪子——这是沈素心用来处理伤口的，比寻常剪刀锋利三倍。剪子碰到红线时，红线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，像活了似的，在布料上挣扎。
“邪门！”张玄陵加重力气，银剪子终于咬进红线，“咔嚓”一声剪断了。断裂的红线两端冒出青烟，落地时竟像蚯蚓似的蜷了蜷，然后才不动了。
沈素心赶紧按住被挑开的内衬，两人合力将那层厚布掀开——里面的针脚更密，而且用的不是红线，是近乎黑色的线，在烛光下泛着油光，绣出的不是花纹，而是两个字：李翠娥。
“李翠娥？”沈素心倒吸一口凉气，“是三十年前戏班的旦角！我在县志上见过这个名字，说她死在后台，脖子被勒得像根细麻绳。”
张玄陵的脸色沉了下去：“再看看别的地方。”
他们又挑开另外几处内衬，每个地方都绣着名字：赵福来，戏班的武生，据说被道具刀砍断了手筋；周巧儿，班主的女儿，死在化妆镜前，脸上被划了十七刀……每个名字都对应着三十年前戏班的死者，绣字的黑线里还混着些细小的颗粒，沈素心用银针挑了点出来，放在鼻尖一闻，脸色瞬间煞白。
“是骨灰。”她声音发哑，“这线是用骨灰混着尸油搓的。”
就在这时，客栈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，是王嫂的声音。两人冲出去，只见王嫂正跪在自家门口，双手抓着头发，怀里抱着那件没完工的嫁衣，哭得撕心裂肺：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“王嫂，怎么了？”沈素心上前扶住她。
王嫂抬起头，脸上全是泪和鼻涕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：“我刚才……我刚才想把这衣服拆了，它上面绣着我婆婆的名字！我婆婆三十年前就死在戏班大火里啊！”她突然抓住沈素心的手，指甲几乎嵌进肉里，“可我一拆线，手指就不听使唤了，它自己拿着针……拿着针往嘴里缝啊！”
她张开嘴，嘴角果然有两道鲜红的线，从嘴角一首缝到耳根，线眼里还在渗血珠。那线不是别的，正是尸血红线，此刻正像活物似的微微收缩，把她的嘴角往两边扯，逼着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。
“别动！”张玄陵赶紧掏出符纸，贴在王嫂嘴角，红线的收缩猛地停了。他刚想用银剪子拆线，王嫂突然尖叫一声，指着地上——刚才被她拆下来的几根线头，落地后竟变成了黑色的虫子，长着无数只细腿，正往王嫂的裤腿里钻。
“是尸虫！”沈素心反应极快，掏出随身携带的艾草粉撒过去，那些虫子被粉末一沾，立刻蜷缩成球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响声，很快就化成了一滩黑水。
王嫂瘫坐在地上，浑身发抖：“蓝婆……是蓝婆给的布和线。她说只要缝完嫁衣，就能让死去的亲人回来看看……我想我婆婆了，我就信了她的鬼话啊！”
“她还跟你说什么了？”张玄陵追问。
“她说……说要做一件最华丽的，给‘那位’穿。”王嫂的声音突然低下去，眼神涣散，“说‘那位’等了三十年，就等这件嫁衣了……”
“那位是谁？”
王嫂摇摇头，突然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：“我不知道……我想不起来了……头好疼……”她的眼睛开始往上翻，嘴角又慢慢咧开，露出那种僵硬的笑，“我得回去缝了……赶不上吉时，‘那位’会不高兴的……”
她猛地站起来，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，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，死死盯着张玄陵：“道长，您阳气重，‘那位’说……最喜欢您这样的……”
门“砰”地关上，里面很快又响起了穿针引线声。
张玄陵和沈素心回到客栈，桌上的嫁衣不知何时被翻了过来，最上面那件用金线绣着凤凰的，原本没绣名字的地方，此刻竟多了三个字，用新鲜的血珠绣成，还在微微往下渗血——白小婉。
沈素心的脸瞬间没了血色。白小婉，她失散多年的姐姐，也是三十年前戏班的小师妹，所有人都说她死在了大火里，连尸骨都没找到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她伸手想去碰那三个字，指尖还没碰到布料，血珠突然炸开，溅了她一手。那些血珠落在她手背上，竟像活的一样，顺着皮肤往血管里钻，留下一道道红色的痕迹，像细小的蛇。
“别碰！”张玄陵赶紧抓住她的手腕，用符水擦去那些血珠。符水碰到血珠时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响声，沈素心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，像是被烫伤了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血。”张玄陵盯着那三个字，血珠还在不断渗出，把“白小婉”三个字润得越发鲜红，“这是活人的血，而且……是刚从血管里出来的。”
沈素心突然想起什么，声音发颤：“王嫂刚才说，蓝婆在做一件最华丽的嫁衣……难道就是这件？”
张玄陵没说话，他的目光落在嫁衣的下摆处，那里的布料微微隆起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。他用银剪子小心地挑开，里面掉出一小撮头发，黑中带褐，像是被火燎过。
“是小婉的头发。”沈素心一眼就认了出来，她姐姐小时候被火燎过头发，发尾永远带着点焦褐色，“蓝婆怎么会有小婉的头发？她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，但阳光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，照进屋里的只有灰蒙蒙的光。镇上的引线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，比昨夜更密，更急，像是在催促着什么。张玄陵拿起那件绣着“白小婉”的嫁衣，突然发现裙摆处的针脚里，藏着一行更小的字，用尸油线绣的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——
“七月半，阴婚成，阳人作嫁，阴人过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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