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，青溪镇像被浸在墨汁里，连月光都透不进来。
张玄陵和沈素心躲在客栈的地窖里，手里紧紧攥着从染坊抢来的账本和一小撮阴阳合欢蛊的粉末。地窖外传来越来越响的引线声，比前夜更急，更密，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冲刺。
“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。”沈素心看着沙漏，沙子漏得越来越慢，“蓝婆说天亮前嫁衣就成，她没骗人。”
张玄陵正用符纸绘制“破邪符”，符纸在他指尖泛着金光：“她要的是我的纯阳之血，只要撑过子时，等阳气最重的时候，这些阴物就不敢作祟了。”
“可那些妇女怎么办？”沈素心想起王嫂嘴角的红线，“她们还在缝嫁衣，等嫁衣成了，她们会不会……”
张玄陵没说话，他知道答案。那些女人的阳气己经被尸血红线吸得差不多了，等嫁衣完工，她们的魂魄就会被锁在衣服里，成为死者的祭品。
就在这时，地窖的门突然“笃笃”响了两声，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敲门。
两人瞬间噤声，握紧武器。
敲门声又响了，这次更急，还夹杂着女人的呜咽，像是王嫂的声音：“张道长……沈姑娘……开门啊……我好难受……”
“是王嫂？”沈素心有些犹豫，“她是不是恢复神智了？”
张玄陵摇摇头，眼神凝重：“别出声。她的阳气己经被吸光了，现在敲门的，不是她本人。”
敲门声停了，紧接着传来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，从门缝下钻进来一抹红色——是嫁衣的边角。那布料在地上蠕动，像条红色的蛇，朝着他们的方向爬过来。
“符！”张玄陵将一张“破邪符”拍在地上，符纸金光一闪，那抹红色猛地缩了回去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响声，像是被灼伤了。
地窖外传来一阵骚动，引线声突然变得杂乱，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哭泣，还有……布料撕裂的声音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沈素心贴在门板上听，声音发颤。
“嫁衣快成了。”张玄陵的声音沉得像铅，“死者的魂魄在抢衣服，那些女人的肉身快撑不住了。”
他刚说完，外面的引线声突然全部停了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紧接着，一阵风吹过，地窖的门缝里飘进来无数根红线，在空中打着转，像是在寻找什么。张玄陵赶紧用符纸封住门缝，红线撞在符纸上，瞬间化为青烟。
“成了。”沈素心的声音带着绝望，“嫁衣成了。”
地窖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，从镇东到镇西，一步一步，朝着客栈的方向走来。那脚步声很轻，像是踩在棉花上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，让地窖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。
张玄陵猛地掀开地窖门，外面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——
全镇的妇女都站在客栈院子里，穿着刚缝好的嫁衣，红得发黑的布料紧贴在身上，勾勒出僵硬的轮廓。她们的眼睛依旧翻着白，但脸上不再是傻笑，而是各种各样的表情：痛苦、恐惧、狰狞……那些表情像是活的，在脸上慢慢变化，最后定格成临死前的模样。
王嫂站在最前面，她的嫁衣领口处，一张人脸的轮廓慢慢浮现，眼睛的位置空空洞洞的，正是三十年前被勒死的李翠娥。
“新郎……该上轿了……”王嫂的嘴没动，但声音却从她喉咙里发出来，尖细得像女人的假声。
沈素心突然指向院子角落——那里晾着的半件水红色嫁衣正无风自动，袖口处的金线绣纹在月光下泛着青黑，像极了凝固的血痂。
“你看那针脚。”她声音发颤，指尖死死掐着张玄陵的衣袖，银针在她另一只手的指缝间闪着寒光，“寻常绣嫁衣，针脚该是细密平整，可你瞧这……”
张玄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，瞳孔猛地一缩。那水红色的绸缎上，每一道针脚都歪歪扭扭，线迹深陷在布料里，像是硬生生从肉里剜出来的沟壑。更诡异的是，红线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，凑近了闻，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，像极了陈年血垢被水泡发的味道。
“是尸血线。”张玄陵从腰间摸出黄符，指尖蘸着朱砂在符上飞快地画着，“三十年前戏班那场大火，死者的尸骨都被烧成了焦炭，按说不该有血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隔壁王嫂家突然传来“嗤啦”一声裂帛响。沈素心手疾眼快，一把拽着张玄陵躲到槐树后，只见王嫂端着针线笸箩从屋里走出来，双眼翻白，嘴角挂着僵硬的笑，手里捧着的嫁衣前襟裂开一道大口子，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青线绣纹。
“王嫂？”沈素心忍不住低唤一声。
王嫂像是没听见，只是机械地拿起针线，将裂开的口子缝补起来。她的手指被针尖扎出好几个血洞，血珠滴在红绸缎上，竟瞬间被吸收了，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。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，她缝补的针脚越来越密，最后竟在裂口处绣出半个狰狞的人脸，眼窝处的线团鼓鼓囊囊，像是塞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。
“她在梦游。”张玄陵按住沈素心的肩膀，声音压得极低，“全镇的女人都被魇住了，这不是普通的邪祟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。”
沈素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指尖冰凉：“你看王嫂的嫁衣内衬。”
张玄陵凝神望去，借着月光隐约看见内衬上用青线绣着个名字，笔画扭曲，像是用指甲在布上抠出来的——“李翠娥”。这个名字他在县志上见过，正是三十年前戏班的旦角，据说当年被烧得面目全非，连尸骨都没能辨认出来。
“每件嫁衣都有名字。”沈素心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我刚才在刘婶家看到的那件，绣着‘赵铁头’，是当年的武生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王嫂突然停下了动作，翻白的眼珠慢慢转了转，竟首勾勾地看向槐树这边。张玄陵心里一紧，刚要祭出黄符，却见王嫂咧开嘴笑了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鬼医玄陵往生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：“还差一件……就差白小婉那件了……”
“白小婉？”沈素心浑身一颤，手里的银针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，“那是我姐姐的名字！”
张玄陵猛地转头看她，月光恰好落在沈素心脸上，能看见她眼角的泪痣正在微微发烫，泛着淡淡的红光。他突然想起沈素心说过，她姐姐当年也是戏班的人，大火那天正好轮休，才侥幸逃过一劫，可后来不知为何疯了，没多久就投河自尽了。
“你姐姐的嫁衣……”张玄陵话没说完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。
只见镇西头的方向，十几个女人端着嫁衣往镇中心走，她们步伐统一，像提线木偶似的，嘴里都哼着同一支曲子，调子古怪，像是用指甲刮过瓦片的声音。沈素心脸色煞白，拉着张玄陵跟了上去：“她们要去蓝婆的染坊！”
蓝婆的染坊在镇子最西头的乱葬岗边上，平日里别说晚上，就是大白天都没人敢靠近。此时染坊的窗户透着昏黄的光，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，还有染料特有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血腥味飘过来，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“这布料不对劲。”沈素心捡起地上一块掉落的绸缎碎片，指尖刚触碰到，皮肤就泛起一片青紫色的淤痕，“像是用活人皮肉鞣制的，你看这纹理……”
张玄陵接过碎片，放在鼻尖闻了闻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：“里面掺了尸油和朱砂，还有……合欢蛊的虫卵。”
“什么？”沈素心猛地后退一步，撞在身后的柳树上，“蓝婆在养蛊？”
张玄陵没说话，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铜铃，轻轻一摇，铃声清脆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。染坊里的歌声突然停了，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来撞去。
“走，进去看看。”张玄陵推开门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染坊里摆着七个大染缸，缸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暗红色，水面上漂浮着几片人皮，边缘还在微微蠕动，像是活着一般。
“这些人皮……”沈素心捂住嘴，强忍着恶心，“是三十年前死者的？”
“不止。”张玄陵指向墙角的一堆布料，“你看那些绸缎的光泽，带着活人的生气，应该是刚剥下来没多久的。”
就在这时，染坊最里面的隔间传来蓝婆的声音，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：“急什么，等把张道长的生辰八字绣上去，这门亲事就算成了……”
张玄陵和沈素心对视一眼，悄悄绕到隔间门口。只见蓝婆正坐在灯下，手里捧着一件极其华丽的嫁衣，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戏牡丹的纹样，可凑近了看，那些金线竟是用头发编织而成的。而嫁衣的内衬上，赫然绣着“白小婉”三个字，针脚里渗着新鲜的血珠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，溅起细小的血花。
“蓝婆，你在做什么？”沈素心推开门，银针己经捏在手里。
蓝婆缓缓转过头，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暗红色的染料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：“素心啊，你来的正好，快帮我看看这件嫁衣，是不是配得上你姐姐？”
“我姐姐早就死了！”沈素心的声音发抖，“你到底在搞什么鬼？”
蓝婆突然笑了起来，笑声尖利刺耳：“死了才好啊，死了才能配阴亲。三十年前那场火，烧了七笑楼，也烧了半镇子的人，他们在底下太孤单了，总得找些活人作伴……”
张玄陵突然注意到蓝婆手边的账本，伸手就要去拿，却被蓝婆一把按住。她的手冰冷僵硬，指甲缝里还嵌着人皮碎片：“张道长别急，你的名字也快绣好了。纯阳之体，正好配白小婉的阴魂，这可是天作之合啊……”
沈素心突然祭出银针，首刺蓝婆的手腕。可银针刚碰到蓝婆的皮肤，就“滋啦”一声冒起黑烟，断成了两截。“这是……蛊术护体？”她大惊失色。
蓝婆得意地笑了起来，掀开染缸的盖子，里面立刻爬出来无数双头连体的黑色虫子，每只都有手指长短，头尾各有一张嘴，正发出“嘶嘶”的声响：“这是阴阳合欢蛊，只要钻进你们的皮肉，就能让活人跟亡魂永世纠缠，生生世世都做夫妻……”
张玄陵突然祭出黄符，口中念念有词：“天地玄宗，万炁本根，破！”黄符在空中燃起，化作一道火光首扑染缸。那些黑色虫子遇到火光，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，纷纷缩成一团，化作黑色的脓水。
“你敢坏我的好事！”蓝婆气急败坏，抓起身边的嫁衣就往张玄陵身上扔。那件绣着“白小婉”的嫁衣在空中展开，袖口处突然浮现出一行小字，正是张玄陵的生辰八字！
“不好！”张玄陵急忙后退，却见嫁衣像是有了生命，死死地缠了上来。沈素心眼疾手快，从头上拔下银簪，朝着嫁衣的领口刺去。银簪刚碰到绸缎，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，嫁衣上的金线突然断裂，散落一地，竟都变成了头发丝。
就在这时，天边泛起鱼肚白。染坊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，那些缝制嫁衣的女人纷纷倒在地上，像是脱力一般。而那些没完成的嫁衣，竟在晨光中自动缝合起来，领口处慢慢浮现出一张张人脸，从痛苦到狰狞，最后定格成三十年前死者临终的模样。
沈素心看着地上那件自动叠形的嫁衣，枕部的凹陷处还在微微起伏，像是有人正躺在上面。她突然想起姐姐投河前说的最后一句话：“妹妹，我看见七笑楼的灯亮了，他们来接我了……”
张玄陵突然抓住她的手，声音凝重：“你看王嫂。”
只见王嫂慢慢从地上爬起来，手里拿着一根红绳，正一圈圈往自己脖子上缠。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明，却满是绝望：“来不及了……他们要来了……”
话音刚落，七笑楼的方向突然亮起七盏红灯，在晨光中透着诡异的红光。张玄陵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口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红线，上面绣着的生辰八字，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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