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更声刚落，青溪镇的狗突然集体噤声。最后一声梆子余音在巷弄间荡开时，七笑楼顶层的第七盏红灯毫无征兆地亮了——不是寻常火光，而是透着紫黑的幽焰，灯芯处浮着密密麻麻的人脸，细看竟是三十年前戏班名册上的西十八个死者，个个双目圆睁，嘴型凝固在凄厉的嘶吼中。
“噼啪。”
灯油顺着灯柱往下淌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，映出扭曲的人影。沈素心站在楼前的老槐树下，握着张玄陵留下的桃木剑，剑身在幽光中泛着冷意。她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纸灰味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，像极了三十年前那场大火烧尽后的气息。
“素心，别靠近。”张玄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的脸色比昨夜更白，青灰色的指甲又长了半寸，指尖缠着的红线己经发黑——那是他用自己的血临时画的镇邪符，此刻正滋滋冒着白烟，显然快撑不住了。
沈素心没回头，目光死死盯着七笑楼的大门。那扇腐朽的木门在幽风中轻轻晃动，门轴发出“嘎吱”的哀鸣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挤出来。“躲不掉的。”她低声说，声音里带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，“蓝婆要的是‘新娘’，从她让全镇女人缝嫁衣开始，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人。”
话音未落，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七笑楼的大门轰然洞开。一股黑色的旋风从楼内卷出，裹挟着漫天纸钱，纷纷扬扬落下来。每张纸钱都印着烫金的“囍”字，可那红色却透着诡异的暗沉，摸在手里黏腻腻的，像刚凝固的血。
“接新娘——”
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楼内传出，不是蓝婆，也不是白小婉，而是无数声音叠在一起，男男女女，老老少少，像是三十年前所有枉死者在同时开口。纸钱落地的瞬间，脚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，缝隙中伸出无数枯瘦的骨手，捧着红色的绸缎，沿着街道一路铺过去，竟在七笑楼前铺成了一条长长的红毯，红毯边缘还在微微蠕动，像是有无数手指在拉扯。
“他们在……铺路？”张玄陵握紧桃木剑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注意到那些骨手的指骨上都刻着细小的符文，与沈素心后背曾浮现的茅山封印如出一辙，“这是阴婚的礼节，用死者的骸骨铺红毯，寓意‘黄泉路引’。”
沈素心突然转头看向镇中心的方向。月光下，青溪镇的镇民们正排着队往七笑楼走，步伐僵硬如木偶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诡异的微笑，双眼空洞无神。更可怕的是，他们的后颈上都爬着一条细细的红线，像蚯蚓般钻进衣领，那是蓝婆的红线蛊，能操控活人的神智。
“跪下！”
楼内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镇民们齐刷刷地跪在红毯两侧，头颅低得几乎贴地，后颈的红线蛊在月光下泛着红光，像一条条吸血的蚯蚓。唯有王嫂的儿子小宝，不知从哪里钻出来，抱着个布偶站在人群外，睁大眼睛看着七笑楼，突然指着楼顶喊道：“妈妈，那里有好多新娘子！”
夜风裹着纸钱灰，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。沈素心攥紧腰间的符袋，指腹蹭过袋里朱砂瓶的棱角，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寒意。她跟着张玄陵往七笑楼走，脚下红毯一路铺到楼门，红得发暗，像是浸过血。
“看那边。”张玄陵突然停步，指尖指向二楼窗台。沈素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七笑楼的窗台上竟站满了穿嫁衣的女人，个个面色青白，裙摆飘在空中，像是没有重量。她们的脸都转向同一个方向，盯着红毯尽头，眼窝深陷，嘴角却勾着僵硬的笑，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。
沈素心的呼吸骤然一紧，指尖冰凉。这些嫁衣女人身上没有半分活人气，裙摆下空荡荡的，连影子都没有——是横死的新娘怨魂。
“来了。”张玄陵的声音压得极低，桃木剑的剑尖开始微微颤动，剑身上的符文泛起淡金色的光，却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微弱。
话音刚落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地底钻出。红毯尽头的土地像波浪般起伏，土块飞溅间，八具无头骷髅从土里钻了出来。他们穿着破烂的喜服，布料碎成布条挂在骨头上，骨爪握着漆黑的轿杆，轿杆上缠着的黑色绸带随风飘动，绸带缝隙里隐约能看见蜷缩的人影，像是被束缚的魂魄在挣扎。
而被他们抬着的，是一顶由白骨拼接而成的花轿。轿身泛着森冷的光，每一块骨头的断口都参差不齐，边缘还沾着早己发黑的肉末，像是硬生生从活人体内剜出来的。花轿移动时，骨头碰撞发出“咔嗒咔嗒”的声响，混着骷髅脚骨踏在地上的声音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“白骨花轿……”沈素心的声音发颤，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。她猛地想起师父留下的手札里写过的话：“阴婚用骨轿，必以活人骨为材，取七七西十九个未婚女子之骨，轿成之日，百鬼哭嚎，怨气冲天，所过之处，活人皆为祭品。”
张玄陵握紧桃木剑，额角渗出冷汗：“是有人在强行结阴婚，用活人骨造轿，这是要引百鬼现世，祸乱一方。”
就在这时，白骨花轿停在了红毯中央，轿帘缓缓掀起一角，露出里面漆黑的空间。那黑暗像是有吸力，沈素心盯着那片黑暗，突然感到一阵心悸——轿子里没有人。阴婚的花轿本该坐着待嫁的女鬼，可这顶轿子里，只有无尽的黑暗，仿佛一张等待吞噬活物的嘴，正对着她和张玄陵的方向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。
“不好！”张玄陵突然低喝，“它在找新娘！素心，快拿符！”
沈素心刚要去掏符袋，窗台上传来一阵整齐的低笑，那些嫁衣女人突然齐齐转向她，青白的脸上眼洞大张，伸出泛着寒气的手，朝着她的方向抓来。而白骨花轿里的黑暗中，也缓缓伸出一只白骨手，指尖带着凝固的血痂，朝着她的领口抓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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