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更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在喉咙里，最后一丝余韵在七笑楼的飞檐间荡了荡，便彻底消散了。张玄陵站在戏台前的第三级台阶下，右手紧握半枚断裂的雷符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骨节处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，落地的瞬间竟凝结成细小的黑冰——那是昨夜冲破骨轿时，被白小婉怨魂反噬留下的阴气，此刻正顺着血脉往心口钻。
他抬头望向戏台，心脏猛地一缩。
沈素心就站在戏台中央。
或者说，是被白小婉操控的沈素心。
她身上那件绣着并蒂莲的嫁衣，不知何时从领口到腰腹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，露出的皮肉上爬满了暗红色的符咒。那些符咒是反着写的，笔锋扭曲如蛇，墨痕里混着细碎的骨渣，细看之下，竟能辨认出是用新鲜尸血调和的——血珠顺着符咒的纹路往下淌，在戏服下摆积成小小的血洼，血洼里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，像极了三十年前那场大火烧裂的人油。
“素心！”张玄陵往前冲了两步，脚腕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。低头一看，竟是从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发丝，它们黑得发蓝，像活物般缠上他的脚踝，越收越紧，勒得皮肉生疼，甚至能感觉到发丝尖端在往皮肤里钻。
戏台上的“沈素心”缓缓转过身。她的脸一半是沈素心惯有的清冷，眉峰微蹙，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；另一半却爬满了青黑色的血管，从眼角蔓延到下颌，嘴角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，像是有人用细麻绳在后面扯着她的嘴角往上提。
“张道长，”声音从她喉咙里滚出来，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生锈的铁犁，是白小婉独有的声线，“你看，姐姐的身子多听话。我让她抬手，她就不敢垂着；我让她笑，她就不敢哭——”
她突然抬手，指尖划过胸口最显眼的一道符咒。那符咒的纹路瞬间亮起红光，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蠕动。紧接着，戏台两侧的木板发出“咔嚓、咔嚓”的脆响，十几具干尸破土而出——它们穿着褪色的戏服，有的戴着花旦的凤冠，珠翠早己朽成黑渣；有的手持生锈的刀枪，枪头还挂着半片破烂的红绸；最前面那具干尸穿着武生靠，胸腔处有个焦黑的窟窿，显然是被大火烧穿的，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的鬼火，正首勾勾地盯着张玄陵。
张玄陵的瞳孔骤然收缩。这些是三十年前死在七笑楼大火里的戏班成员，他在戏班花名册的画像上见过——那个穿武生靠的，正是当年为了护着沈素心，被戏班主打断腿的武生李二哥。
“认出它们了？”白小婉咯咯地笑，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残忍，“当年我被戏班主按在地上打的时候，李二哥就站在旁边看戏；我被灌下哑药的时候，唱花旦的三姨还往我嘴里塞了块糖，说‘忍忍就过去了’。现在好了，轮到它们给我当奴才了——”
她突然提高声音，对着干尸们尖啸：“还愣着干什么？把他抓起来！我要让他看着，看着姐姐怎么变成真正的鬼新娘！让他知道，他护着的人，最后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东西！”
干尸们发出“嗬嗬”的低吼，喉咙里似乎卡着没烧尽的炭灰，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黑渣。它们迈开僵硬的步伐朝张玄陵围过来，李二哥的干尸走在最前面，腐朽的武生靠摩擦着戏台木板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像在诉说三十年前的怨恨。
张玄陵挥起桃木剑，剑刃精准地斩断缠在脚踝上的发丝。但那些发丝像是有灵性，被斩断后立刻分裂成更细的丝，反而缠得更紧，接触到桃木剑的阳气时，竟冒出刺鼻的白烟，发出烧焦的臭味。
“白小婉，”他咬着牙，左手在掌心重新凝聚雷符，金色的电光在他指间跳跃，却比往日微弱了许多，“你困不住我。更困不住素心的魂魄——她的执念比你的怨恨重得多。”
“困不住？”白小婉突然凑近沈素心的脖颈，像是在听什么，随即又爆发出一阵狂笑，“姐姐说她累了呢。她说三十年前没能护着我，是她欠我的；说现在让我泄泄恨，也算还清了——你看，”她抓起沈素心的右手，按在自己的胸口，那只手在剧烈颤抖，指甲深深掐进沈素心的皮肉，“姐姐的手在发抖哦，她舍不得伤我呢。”
就在这时，七笑楼的木质墙壁突然“噗嗤”一声，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。张玄陵转头看去，只见原本光滑的木柱上鼓起一个个肉色的包，那些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、破裂，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组织，血管像蚯蚓般在木头上蜿蜒爬行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鬼医玄陵往生契 将整座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物。二楼的栏杆处，原本挂着的残破戏服被血管缠住，渐渐被吸收成暗红色的浆糊，滴落在楼下的观众席上。
观众席上，那些原本面朝戏台的无面纸人缓缓转动脖颈。它们的纸脸上没有五官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视线正从空白处射来，缓慢地、一致地转向张玄陵。有几个纸人身上还穿着镇民的旧衣，张玄陵甚至认出其中一个穿着王嫂做的蓝布褂子——那是王嫂昨天还在穿的衣服。
“你看这楼，”白小婉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得意，她用沈素心的手指抚摸着戏台边缘的雕花，指尖划过之处，木头立刻渗出红色的浆液，“它在欢迎我呢。三十年前它烧了我一次，现在它知道错了，想把自己送给我当棺材。这里的每一根木头，都吸过戏班的血；每一寸土地，都埋着没烧尽的骨头——多好的家啊。”
她突然弯腰，从戏台的缝隙里捡起一个东西——是半块烧焦的玉佩，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“婉”字。玉佩的边缘还沾着黑色的炭灰，显然是从当年的火场里扒出来的。
张玄陵的呼吸猛地一滞。那是沈素心十五岁生辰时，用自己攒了半年的月钱给白小婉买的护身符。他还记得那天白小婉高兴得整夜没睡，把玉佩系在红绳上，贴身戴了整整三年。
“姐姐送我的，”白小婉把玉佩贴在脸上，冰凉的玉片蹭着沈素心的皮肤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大火烧起来的时候，我一首攥着它。烟太大了，我找不到姐姐，只能攥着它……可它没能护着我。”
她猛地抬起头，沈素心的眼眶里突然涌出黑血，顺着脸颊往下淌，在下巴处汇成细小的水流：“就像姐姐一样，没能护着我！”
第二道符咒亮起红光。又一批干尸从地下钻出，这次它们手里捧着生锈的铁链，链环上还挂着没腐烂的皮肉。最前面的干尸穿着戏班主的绸缎马褂，肚子处有个巨大的破洞，显然是被人开膛破肚的——那是当年被蓝婆报复的戏班主。
“素心，”张玄陵对着戏台大喊，声音因焦急而沙哑，他能看到沈素心的嘴唇在动，似乎在说什么，却被白小婉死死压制着发不出声音，“我知道你在里面！想想忘川边的往生花，想想你说过要看着它们年年开花——醒醒！”
戏台上的“沈素心”身体猛地一颤，右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。白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，她操控着沈素心的左手，狠狠往戏台的柱子上撞去——那里插着一柄唱戏用的道具匕首，是《霸王别姬》里虞姬自刎用的，锋利的刀刃在阴光下闪着寒芒，刀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，不知是当年的颜料还是真的血。
“不要！”张玄陵目眦欲裂，不顾干尸的阻拦，强行冲出包围圈。李二哥的干尸扑上来抓他的肩膀，腐朽的指甲撕开他的道袍，带起一片血肉，鲜血溅在地上，竟让那些爬行的血管兴奋地扭动起来，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。
就在沈素心的手即将撞上匕首的瞬间，她突然停住了。
不是白小婉控制的停顿，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抗拒——她的手腕在剧烈颤抖，青筋暴起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渗出血珠。那血珠落在戏台上，瞬间被蔓延的血肉组织吸了进去，七笑楼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“妹妹……”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，带着沈素心独有的清冷，却又夹杂着无尽的痛苦，“别这样……我们……我们回家……”
白小婉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了，尖叫道：“闭嘴！你不配叫我妹妹！我们早就没有家了！大火烧起来的时候，家就没了！”
她猛地发力，沈素心的手还是撞上了匕首，只是角度偏了，刀刃划破了手背，血珠滴落在戏台的木板上，瞬间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。
七笑楼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，整座楼开始剧烈摇晃，房梁上的灰尘和蛛网簌簌落下。观众席上的无面纸人突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，它们的身体在膨胀，纸张被里面的东西撑得透明，隐约能看到骨骼和血肉的轮廓——那是被蓝婆用红线蛊操控的镇民，此刻正被血阵的力量拖入楼中，即将成为新的祭品。
张玄陵看着沈素心手背上的伤口，那里的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，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蔓延，所过之处，皮肤都泛起青黑色的斑点。
“素心！”他握紧桃木剑，掌心的雷符终于凝聚起足够的力量，金色的电光在他周身炸开，“我这就救你下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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