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具干尸在雷法中炸开的时候,张玄陵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。
不是尸臭,也不是血腥味,而是沈素心常用的艾草香——她总在雨季把艾草晒干,磨成粉收在瓷罐里,说能驱湿邪。他挥剑挑开干尸碎裂的肋骨,发现里面竟藏着一根银针——针尾刻着极小的“素”字,是沈素心随身携带的那套银针里的一根,针尖还沾着一点淡绿色的药渣,像是刚用过不久。
“这是……”张玄陵愣住了。干尸体内怎么会有素心的银针?
“姐姐怕你受伤呀。”白小婉的声音从戏台上传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,她用沈素心的手指点着那些围上来的干尸,“她趁我不注意,偷偷往这些尸体里塞了银针。你劈碎它们的时候,银针会泄掉一部分阴气——可惜啊,她能做的,也就这么多了。”
张玄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。他看向戏台,沈素心的脸色己经惨白如纸,嘴唇干裂,手背上的黑血己经蔓延到了小臂,那些青黑色的斑点像蛛网般扩散,连带着她的指尖都泛起了青灰。她的嘴唇还在动,幅度很小,却能看出是在重复两个字——“快走”。
“嗬嗬——”剩下的干尸围了上来,它们的动作比之前更快,眼眶里的鬼火也更亮,显然是被张玄陵的雷法激怒了。穿戏班主绸缎马褂的干尸走在最前面,它的铁链“哗啦”一声甩过来,链环上的皮肉擦过张玄陵的脸颊,留下一道滚烫的血痕——那不是普通的伤,伤口处立刻泛起了黑肿,显然沾了尸毒。
张玄陵深吸一口气,将雷符拍在桃木剑上,剑刃瞬间裹上一层金色的电光。“素心,再等等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,“等我拆了这血阵,我们就去忘川边种满往生花,再也不回青溪镇了。”
他冲进干尸群,剑光如电,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雷电的轰鸣。但这些干尸像是杀不尽的,旧的刚被劈碎,新的又从地下钻出,有的甚至拖着断裂的腿骨,一瘸一拐地朝他扑来,嘴里还“嗬嗬”地喊着,像是在诉说三十年前的不甘。张玄陵的伤口在增多,阴气顺着伤口往体内钻,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,眼前的干尸渐渐和三十年前戏班成员的脸重叠——他想起沈素心说过,李二哥总偷偷给她塞糖葫芦;三姨会教她唱《思凡》的调子;就连那个刻薄的戏班主,也曾在她发烧时,让后厨给她熬了碗姜汤。
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”张玄陵咬着牙,余光瞥见戏台边的立柱上缠着一根黑色的绳索——是他之前准备的捆仙索,用百年桃木心混合糯米汁编织的,上面还浸过黑狗血,本是用来对付厉鬼的法器,没想到现在可能要用在沈素心身上。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。捆仙索对阴物有极强的束缚力,但对活人魂魄也会造成损伤。若是用它捆住沈素心的身体,白小婉的怨魂固然会被压制,素心的残魂也会被绳索上的阳气灼伤,严重的话,可能会魂飞魄散。
“道长在犹豫什么?”白小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她推着沈素心往前走了几步,让她站在戏台边缘,脚下就是陡峭的台阶。沈素心的身体晃了晃,显然己经快支撑不住了,白小婉却故意松开了一点控制,让她的半个身子悬在台阶外,“不敢捆她吗?还是怕伤了你的心上人?”
她突然抓起沈素心的手,往自己的心口按去——那里,沈素心之前折断的银钗还插在嫁衣上,尖锐的钗尖对着心脏的位置,只要再用一点力,就能穿透皮肉。
“住手!”张玄陵再也顾不上犹豫。他脚尖点地,借力腾空而起,避开干尸的围攻,一把抓过捆仙索。绳索入手冰凉,上面的符咒在阴气中隐隐发光,散发出淡淡的桃木清香,那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师父用桃木枝给她驱邪的场景。
“来呀,”白小婉挑衅地看着他,将沈素心的身体往前又送了送,沈素心的半个脚掌己经悬空,“用它捆住我啊。看看是你的绳索厉害,还是姐姐的心疼厉害——你一捆下去,她的魂魄就会像被火烧一样疼,到时候你听她哭,会不会心软?”
张玄陵的手在颤抖。他看着沈素心的脸,她的左眼己经闭上,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黑血,像是不忍再看;右眼却睁着,瞳孔里映出他的身影,那里面没有怨怼,只有一种让人心碎的哀求——像是在说“没关系,动手吧,我不怕疼”。
“对不起了,素心。”他闭上眼,猛地将捆仙索掷了出去。绳索在空中化作一道黑影,精准地缠住了沈素心的身体,从肩膀到脚踝,缠了三圈,绳结正好落在她的后心——那里是白小婉怨魂最集中的地方。
“滋啦——”符咒接触到白小婉的怨魂,立刻冒出黑烟,发出烤肉般的焦臭。白小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沈素心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,额头上青筋暴起,嘴唇咬得死死的,却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“疼……好疼……”白小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像是变回了当年那个受委屈的小女孩,她操控着沈素心的头往张玄陵的方向撞,让他看清她痛苦的表情,“姐姐,你看他!他为了杀我,连你都要一起伤!他根本就不爱你,他爱的只是那个冷冰冰的、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沈素心!”
沈素心的身体僵住了。捆仙索上的符咒正在灼烧她的皮肉,留下一道道焦黑的印记,那些印记像是有生命般往肉里钻,让她的身体不断颤抖。但就在这时,诡异的事情发生了——那些焦黑的印记上,竟然慢慢浮现出两个字:“救她”。
是素心的字迹。笔锋清瘦,却带着一股韧劲,和她平日里开药方的字迹一模一样。
张玄陵猛地睁开眼,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。他看到沈素心的右手正在微微动着,指甲在捆仙索上一点一点地划,每划一下,她的嘴角就溢出一口黑血,溅在绳索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响声。她不是在怪他,而是在……提醒他,白小婉的怨魂还在挣扎,让他趁机动手。
“姐姐!你疯了吗?”白小婉察觉到沈素心的动作,尖叫道,声音里淬着怨毒,“你还想帮他?当年若不是他师父多管闲事,带着符咒闯进戏班,戏班主怎么会迁怒于我?怎么会把我锁在柴房里?你怎么会为了救我,被横梁砸断腿?!”
她操控着沈素心的左手,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,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:“我们本来可以好好活着的!你继续当你的台柱子,我给你端茶倒水,等你嫁人生子,我给你带孩子——都是他!是他们师徒毁了我们!”
“不是的……”沈素心的声音再次挤了出来,比刚才更清晰了些,带着血沫的腥气,“当年是我……是我偷了戏班主的账本,发现他在贩卖阴阳合欢蛊,才偷偷告诉了张道长的师父……我以为……我以为能救那些被他害了的姑娘……”
张玄陵浑身一震,如遭雷击。这件事他从未听说过。师父当年只说七笑楼有厉鬼作祟,带着他来镇压,却从未提过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。他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的那本泛黄的账册,边角处沾着暗红色的痕迹,当时只当是普通的血污,现在想来,恐怕就是戏班主贩卖蛊虫的罪证。
“你以为?”白小婉的声音变得更加尖利,沈素心的身体剧烈摇晃,捆仙索上的符咒被震得发出金光大盛,“你以为的结果就是我被活活烧死!你以为的结果就是你被蓝婆那个老东西灌了毒药,变成半人半鬼的怪物,连太阳都不能见!沈素心,你就是个蠢货!彻头彻尾的蠢货!”
她猛地发力,沈素心的身体突然朝旁边倒去,撞在戏台的栏杆上。栏杆上挂着一盏残破的灯笼,竹骨早己朽烂,里面的烛火不知何时被阴风吹燃了,火苗窜起半尺高,燎到了沈素心的鬓发。
“素心!”张玄陵大喊着,不顾一切地朝戏台冲去。李二哥的干尸扑上来阻拦,他侧身避开,桃木剑反手刺入干尸的头颅,借着反作用力跃上戏台的边缘。干尸的头骨在剑下碎裂,里面滚出一颗发黑的珠子——是沈素心当年塞给他的护心丹,不知为何被他藏在了头骨里,此刻接触到阳气,瞬间化作齑粉。
就在他即将抓住沈素心的瞬间,白小婉突然操控着沈素心的手臂,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。那是张玄陵去年送给她的,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,说是能安神定魂。此刻,银簪的尖端正对着沈素心的双目,寒光凛冽。鬼医玄陵往生契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鬼医玄陵往生契最新章节随便看!
“你不是想救她吗?”白小婉狂笑,沈素心的手臂缓缓下沉,银簪离眼球越来越近,“你救啊!只要你敢过来,我就先废了她的眼睛!让她下辈子投胎,也看不见你这个负心汉!”
“不要!”张玄陵伸手去挡,指尖几乎要触到银簪,却被白小婉操控着沈素心的另一只手狠狠打开。他的手背被划开一道口子,鲜血滴落在沈素心的嫁衣上,与上面的血迹融为一体。
但就在这时,沈素心的右手突然僵住了。
不是白小婉停手了,而是沈素心的手指在剧烈颤抖,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的灵魂深处涌出来,硬生生止住了银簪的去势。那股力量如此执拗,以至于她的手腕都在反向弯曲,发出“咯吱”的骨响。
“妹妹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够了。不能再错下去了。”
白小婉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,沈素心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动,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。她的左手拼命把银簪往前送,右手却死死地往后拽,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隆起,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般疯狂跳动,青黑色与鲜红色交织,触目惊心。
“放开!给我放开!”白小婉尖叫着,眼眶里涌出更多的黑血,“这是她欠我的!二十年前就该还了!”
“我欠你的,我会还。”沈素心的声音平静下来,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,“但不是用这种方式。你看看这些干尸,看看这座楼,它们都是被怨气困住的可怜人。你想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怪物吗?永远困在这里,重复着痛苦和仇恨?”
白小婉的动作猛地一顿,银簪悬在离眼球不到一寸的地方。沈素心的话像是一把钥匙,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怨气尘封的角落——她想起小时候沈素心把唯一的糖糕分给她,想起沈素心替她挨戏班主的打,想起大火烧起来时,沈素心撕心裂肺的呼喊:“小婉!快跑!”
那些被仇恨掩盖的温暖,此刻如潮水般涌来,让她的怨魂剧烈颤抖。
“我……”白小婉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犹豫,操控着沈素心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,像是在抓什么东西,“我只是……只是恨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沈素心的声音软了下来,带着一丝哽咽,“我知道你疼。姐姐也疼。可疼过之后,不能只剩下恨啊。”
银簪在两人的角力中“咔嚓”一声断成了两截。断口处,一滴鲜红的血珠缓缓滴落,落在戏台的木板上,与那些蔓延的血肉组织融为一体。七笑楼再次发出嘶吼,这一次,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不安,仿佛预感到了什么。
张玄陵趁机上前,一把抓住沈素心的手腕。捆仙索的符咒还在灼烧她的皮肉,但他能感觉到,她的脉搏比刚才有力了些,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、随时会熄灭的跳动。
“素心,撑住。”他低声说,掌心的雷符重新凝聚起力量,金色的电光顺着他的指尖,一点点渗入沈素心的体内,试图压制白小婉的怨魂,“白小婉的怨气正在减弱,她在动摇!我们还有机会!”
沈素心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抬起头,用还能视物的右眼望着他。那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却亮得惊人,像是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。她的嘴角微微动了动,张玄陵看懂了她的口型——
“玄陵,对不起。”
就在这时,七笑楼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,戏台的木板开始碎裂,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泥土。张玄陵低头一看,只见血阵的地阵己经蔓延到了戏台下方,粘稠的血泥正顺着木板的缝隙往上涌,那些之前被雷法劈碎的干尸残骸掉进血泥里,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,就被瞬间融化了。
“不好!血阵的范围扩大了!”张玄陵脸色剧变,他看到血泥中漂浮着一个东西,仔细一看,竟是一颗风干的头颅——头颅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,正是当年那个戏班主的头!他的嘴还微微张着,像是在发出无声的狞笑。
“原来阵眼在这里!”张玄陵恍然大悟,“蓝婆把戏班主的头颅当成了血阵的引子,用他的罪孽来吸引怨气!她是想让所有的怨恨都聚集在这里,彻底吞噬你和小婉的魂魄!”
他刚想带着沈素心离开戏台,却发现血泥己经缠住了他们的脚腕,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往下拉。沈素心后背上的离魂咒再次亮起红光,这一次,红光中夹杂着一丝刺眼的金色——是天阵吸收的阳气!
“蓝婆把阳气也引过来了!”张玄陵惊呼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“她想同时用阴气和阳气炼化你们的魂魄!阴阳相冲,你们会魂飞魄散的!”
沈素心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,她的脸一半被阴气笼罩,呈现出青黑色,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爬行;一半被阳气灼烧,呈现出焦黄色,头发甚至开始卷曲、冒烟。
“啊——”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这一次,分不清是沈素心还是白小婉的声音,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啸。
“姐姐!”
“妹妹!”
两个声音同时从沈素心的喉咙里挤出来,带着同样的痛苦,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——沈素心的声音里带着担忧,白小婉的声音里带着惊愕,仿佛都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呼喊自己。
她们的魂魄在离魂咒和阴阳二气的夹击下,开始不受控制地融合在一起——沈素心的清冷和白小婉的怨毒交织在一起,沈素心的温柔和白小婉的脆弱纠缠在一起,形成一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,让沈素心的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,一半黑,一半金。
“这就是……双魂同体?”张玄陵看着沈素心的眼睛,那里同时燃烧着幽蓝的鬼火和金色的阳火,两种火焰明明灭灭,却奇异地没有互相吞噬,“素心,小婉,别抵抗!顺着这股力量,你们可以互相净化!怨恨能被温柔化解,脆弱能被坚韧支撑!”
但己经晚了。血阵的力量越来越强,天阵的金色漩涡和地阵的血色沼泽开始旋转,形成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图案,将七笑楼和整个青溪镇都笼罩在其中。沈素心的身体被这股力量托起,悬在空中,她的头发开始变白,皮肤变得透明,隐约能看到里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魂魄——一个穿着青布衫,一个扎着红头绳,正在痛苦地相拥。
“阿郎……”蓝婆站在阵眼中央,看着沼泽中逐渐成型的爱人躯体,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笑容,她举起手中的骨匕首,在自己的胸口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鲜血喷涌而出,尽数淋在戏班主的头颅上,“你看,快成了……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……再等一下……就一下……”
骨匕首上的巫蛊符咒在接触到鲜血后,发出诡异的红光,戏台下方的血泥翻涌得更加剧烈,像一锅沸腾的浓汤。张玄陵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发烫,那是地脉中的阴气被彻底激活的征兆。
他抬头望向悬在空中的沈素心,她的魂魄己经快要完全融合,青布衫和红头绳的影子渐渐重叠,变成一个模糊的、既熟悉又陌生的轮廓。
“素心……小婉……”张玄陵的声音嘶哑,他知道,自己必须做点什么,否则她们就真的要彻底消失了。
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丹田处,那里原本是储存雷法灵力的地方,此刻却空空如也,只剩下被阴气侵蚀后留下的灼痛感。但他知道,那里还藏着最后一丝力量——那是他作为道士的根本,是他修炼多年的道基。
师父说过,道基不可毁,毁则修为尽失,形同废人。
但此刻,张玄陵笑了。他看着空中那道挣扎的光晕,看着那两个互相纠缠、却又在彼此支撑的魂魄,突然觉得,道基没了,修为没了,都没关系。
只要能救她。
哪怕只有一丝可能。
他深吸一口气,右手猛地按在自己的丹田处,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金光。那金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“素心,等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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