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色宾利在梧桐浓荫里滑行，轮胎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。沈知夏坐在后座，婚纱裙摆上的酒渍己经干涸成深褐色，像一片凝固的血痂。车窗外掠过熟悉的街景，街角那家开了三十年的裁缝铺还亮着暖黄的灯，宋师傅总说她穿苏绣旗袍最好看，可此刻那暖光落在她眼里，只剩一片淬了冰的荒芜。
“少奶奶，到了。”司机老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。他跟了沈家十年，亲眼看着大小姐从总爱躲在老爷身后的小姑娘，长成今天这场世纪婚礼的女主角。可刚才宴会厅里那阵混乱，还有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，让他连抬头看后视镜的勇气都没有。
沈知夏没应声，指尖无意识地着无名指上的钻戒。铂金戒圈硌得指骨生疼，内侧“永不负卿”西个字像淬了毒的针，正一寸寸扎进皮肉里。林世琛在她耳边低语的瞬间，苏婉柔用口型说“惊喜吗”的瞬间，香槟杯碎裂在掌心的瞬间——三个画面在脑海里反复交叠，最后都凝结成同一个念头：他们要的，从来都不止是一场背叛。
推开车门时，晚风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。沈宅的铁艺大门虚掩着，雕花栏杆上缠绕的灯带还亮着，映得门柱上“囍”字红得刺眼。这是父亲特意吩咐的，说要让晚归的新人远远就能看见家的光。可此刻，那片暖光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。
“张妈？李叔？”沈知夏扬声喊了两句，庭院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往常这个时候，张妈总会端着炖好的燕窝在客厅等她，李叔会仔细擦净她换下的高跟鞋。可今天，别说人影，连廊下那盏长明的宫灯都灭了。
她的心猛地往下沉，快步穿过庭院。客厅的水晶灯亮着，沙发上搭着父亲常穿的羊毛开衫，茶几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龙井，茶叶沉在杯底，像一堆无声的叹息。一切都像平常一样，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。
“爸？”她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，脚步落在大理石地面上，回声空旷得吓人。走廊尽头的书房门紧闭着，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。这不合常理——父亲有个习惯，不管多晚都会在书房处理公务，那盏老式台灯总要亮到后半夜。
手指触到门把手时，她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。轻轻一推，一股混杂着烟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沈知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，摸索着按下墙壁上的开关。
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填满房间，也照亮了那个让她血液凝固的画面——
父亲沈青山瘫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上，头歪向一侧，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。他身上还穿着下午试穿的寿宴礼服，宝蓝色的绸缎上绣着暗金色的松鹤纹样，那是他特意让宋师傅赶制的，说要在七十寿宴上给她一个惊喜。可此刻，那身象征福寿绵长的礼服却被揉得皱巴巴的，领口处有一道深色的污渍，像干涸的血迹。
“爸！”沈知夏失声尖叫，冲过去跪倒在椅子前。她颤抖着伸出手，指尖刚触到父亲的脸颊，就被那刺骨的冰冷烫得缩回手。父亲的脸色青紫，嘴唇微微张开，像是要说什么，却被硬生生扼住了喉咙。他的眼睛还圆睁着，瞳孔里凝固着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痛苦的神色，首首地盯着书桌的方向。
沈知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书桌上一片狼藉。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，一个青花瓷笔筒摔在地上，毛笔和镇纸滚得老远。最显眼的是桌角那只黑色的打火机，外壳上刻着的“沈”字被磨得发亮，那是她去年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。
她的视线扫过桌面，突然被父亲蜷曲的手指吸引。沈青山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沈知夏小心翼翼地掰开父亲僵硬的手指，一片烧焦的纸片从他掌心滑落，飘落在地毯上。
那是半张账本的残页，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，上面用钢笔写着几行潦草的数字，后面跟着“海港”“B12”“林”几个模糊的字眼。沈知夏的心猛地一跳——父亲最近总说林氏集团在港口贸易上有些不干净的勾当，还说要在寿宴上公布证据。难道……
就在这时，眼角的余光瞥见地毯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。她俯身捡起，发现是一枚珍珠耳钉。银质的托座上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珍珠，只是珍珠边缘缺了一小块，露出里面暗沉的底色。
这枚耳钉……沈知夏的呼吸骤然停滞。下午在化妆间，苏婉柔耳垂上晃动的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她与荆棘同冕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就是这样一对珍珠耳钉。当时她还笑着说，这对“月落”是林世琛特意托人从南洋定制的，全世界仅此一对。
那么，这枚少了一块珍珠的耳钉，为什么会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？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目光重新扫过房间。父亲脚边的地毯上，滚落着一个白色的药瓶，瓶盖掉在一旁，里面的白色药片撒了一地。瓶身上的标签被撕去了大半，只留下“每”“次”“1”几个残缺的字眼。
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。沈知夏捏起一片药片，放在鼻尖轻嗅，一股极淡的杏仁味钻进鼻腔。她的瞳孔骤然收缩——这是氰化物的味道。父亲是法医出身，她从小在法医室长大，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。
不是心脏病突发，不是意外。父亲是被人谋杀的。
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，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。她强忍着眩晕，扶着书桌站起身，目光落在父亲面前的电脑上。屏幕还亮着，显示着邮件发送界面，进度条卡在97%的位置，红色的“发送失败”字样像一道血痕。
收件人地址是一串复杂的字母和数字，末尾缀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域名。但沈知夏认得，那串加密代码的格式，和父亲偶尔提起的国际刑警专用邮箱如出一辙。
父亲在发送举报邮件时，被人打断了。而那个人，很可能就是带着这枚耳钉的主人。
沈知夏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键盘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仿佛能想象出刚才发生的一切：父亲正在整理证据，准备给国际刑警发送举报信，凶手突然闯入。他们发生了争执，父亲试图烧毁账本，却被对方用掺了氰化物的药物谋害。凶手慌乱中遗落了耳钉，还没来得及处理现场就匆匆离开。
而这一切，都发生在她在宴会厅经历那场“惊喜”的同时。
他们算好了时间，算好了她会被婚礼拖住，算好了所有佣人都被支开——林世琛说“所有佣人都提前放假了”的时候，语气里那抹不易察觉的得意，此刻终于有了答案。
“呵。”沈知夏低低地笑了一声，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悲凉。她抬手抹了把脸，才发现不知何时己经泪流满面。眼泪落在父亲的礼服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，恰好浸湿了一处暗纹。
那处暗纹是用极细的金线绣成的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此刻被泪水浸润后，金线微微凸起，隐约能看出是几个连在一起的符号。沈知夏凑近了些，借着灯光仔细辨认——那不是松鹤图案的一部分，倒像是某种密码。
父亲临终前，为什么要在寿宴礼服上绣这些符号？难道和他攥在手里的账本残页有关？
她正想看得更清楚些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屏幕上跳动着“世琛”两个字，来电显示的照片是他们昨天拍的婚纱照，照片上的林世琛正温柔地凝视着她，眼里的笑意仿佛能溢出来。
沈知夏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三秒，然后按下了接听键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刚经历风波的委屈：“世琛，你到哪了？家里好奇怪，一个人都没有，我有点害怕……”
电话那头传来林世琛温和的声音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：“知夏，抱歉，刚才处理了点急事。我己经在门口了，马上上来陪你。”
“好。”沈知夏轻声应着，挂断电话的瞬间，脸上的委屈瞬间褪去，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寒意。她迅速将那半张烧焦的账本残页塞进礼服内袋，又把那枚珍珠耳钉攥在手心，指腹反复着珍珠缺损的边缘。
然后，她走到书桌前，轻轻合上父亲圆睁的眼睛，在他耳边低语：“爸，我知道了。你放心，这笔账，我会一笔一笔，连本带利地讨回来。”
做完这一切，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裙摆，对着书桌上方的镜子理了理头发。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，眼底带着浓重的红血丝，可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、近乎诡异的微笑。
走廊里传来脚步声，越来越近。沈知夏转过身，迎向门口那个即将走进来的男人，迎向这场刚刚开始的、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。书房的灯光落在她脸上，一半明亮，一半隐在阴影里，像一朵在血色中悄然绽放的曼陀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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