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离病房的白炽灯总在凌晨三点准时闪烁,钨丝发出“滋滋”的低鸣,像濒死者最后挣扎的喉音。沈知夏盯着天花板上那片逐渐洇开的暗红,喉咙里还残留着镇静剂的苦涩——那是今早李护士用不锈钢开口器撬开她牙关灌进去的,金属器械刮擦牙龈的刺痛,此刻还清晰地烙印在神经上。
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石膏板的缝隙蜿蜒,像无数条细小的血蛇在攀爬。它们在天花板中央慢慢聚成一团,边缘不断向外扩散,最终凝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字。沈知夏眨了三次眼,又用力闭了十秒,再睁开时,那字依然顽固地停在那里:是“逃”。
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《血衣图》,老画家特意用赭石调了朱砂,说这样的血色才够沉够狠,像浸过陈年仇恨。此刻天花板上的颜色,竟和画上的血衣一模一样。
“还没睡?”李护士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,带着橡胶手套摩擦的“沙沙”声。沈知夏迅速闭上眼,睫毛却控制不住地颤抖。她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响,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劣质玫瑰香水涌进来——那是李护士的味道,每次林世琛来探视后,这香味就会格外浓烈。
脚步声停在病床边,沈知夏感觉到一道视线扫过她的脸,像冰冷的手术刀。“沈小姐,林先生特意交代,得看着你把药咽下去。”李护士的指甲划过托盘,发出刺耳的“咔啦”声,“昨天给你减了剂量,你夜里就闹着要找沈先生,真是麻烦。”
沈知夏继续装睡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护士站的方向。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五分,比往常查房时间早了整整西十五分钟。更奇怪的是,护士站的记录本摊开在桌面上,昨夜的剂量栏被人用圆珠笔涂改过,原来的“2ml”被改成了“1ml”,旁边还留着个淡粉色的指印,边缘带着护手霜的油光——那不是李护士的,她总用刺鼻的消毒凝胶。
“别装了,”李护士突然俯身,冰凉的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,“林先生说你最会演戏,当年在慈善晚宴上,为了给他挡酒,生生把自己喝进医院,那眼泪掉的,谁看了不心疼?”
沈知夏的睫毛猛地一颤。她想起三年前那场晚宴,林世琛被竞争对手灌了半斤白酒,她抢过酒杯一饮而尽时,苏婉柔就在旁边笑着说:“知夏对世琛,真是掏心掏肺。”那时苏婉柔的手指正悄悄搭在林世琛的手腕上,替他按揉解酒的穴位。
“可惜啊,”李护士首起身,用注射器抽取药液的声音格外刺耳,“再真心又怎么样?现在还不是得乖乖躺在这里。”针尖刺破输液管接口的瞬间,沈知夏忽然睁开眼,死死盯着天花板。
铁窗的栏杆正在扭曲。竖条的铁棱像被无形的手揉成螺旋状,末端突然绽开圆润的弧度,串成一串熟悉的珍珠项链。最中间那颗珍珠缺了一小块,露出里面暗沉的底色——和父亲书房里那枚滚落在药瓶旁的耳钉,一模一样。
“看什么呢?”李护士顺着她的目光抬头,不耐烦地啧了一声,“不过是光线问题,整天神神叨叨的,难怪林先生要把你送来这里。”她将针头刺入输液管,透明的药液顺着塑料管缓缓下降,“这药是林氏制药新研发的,专门治你这种妄想症,好好睡一觉,就什么都忘了。”
沈知夏的呼吸骤然停滞。林氏制药?父亲生前最抵制的就是这家公司,说他们生产的精神类药物,成分里藏着能摧毁神经的“幽灵成分”。去年董事会上,父亲拍着桌子说:“我沈宏远就算破产,也不做伤天害理的生意!”
药液流进血管的瞬间,天花板上的“逃”字突然变得鲜红,像有新鲜血液在不断涌出。沈知夏猛地坐起身,输液针头从手背挣脱,血珠顺着小臂滚进病号服的褶皱里,洇出一朵朵细小的红梅。
“你干什么!”李护士伸手去按她,却被沈知夏死死咬住手腕。橡胶手套的味道混着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,她听见李护士尖叫着咒骂,听见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视线却始终没离开那串扭曲的珍珠栏杆。
栏杆上的珍珠突然开始滴落液体,不是水,是粘稠的红色,像融化的草莓糖浆。它们顺着铁棱往下淌,在窗台上积成一小滩,倒映出沈知夏狰狞的脸。她忽然想起苏婉柔在婚礼上的笑,想起那枚缺了角的珍珠耳钉,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半张烧焦的账本——所有碎片在脑海里轰然拼凑,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。
“沈小姐!”两个男护工冲进来,粗暴地按住她的肩膀。沈知夏被按回床上,手腕被皮带固定在床栏上,金属扣“咔嗒”锁死的声音,像棺材盖合上的闷响。
李护士捂着流血的手腕,脸上满是怨毒:“给她加量!我看她就是欠收拾!”
沈知夏剧烈地挣扎,皮带勒得手腕生疼。她看着李护士再次抽取药液,看着那透明的液体即将注入血管,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:“苏婉柔的珍珠耳钉,在我爸书房里!林世琛,你这个杀人凶手!”
李护士的动作猛地一顿,眼神闪过一丝慌乱。男护工也愣住了,对视的瞬间,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。沈知夏敏锐地捕捉到这丝异样——他们知道。他们什么都知道。
就在这时,走廊尽头传来清洁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,伴随着扫帚划过瓷砖的“沙沙”声。那声音很轻,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病房里的死寂。沈知夏的挣扎突然停止,她侧耳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,心跳如擂鼓。
清洁车停在病房门口时,周姨佝偻着背,灰扑扑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。她对着李护士鞠了一躬,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旧棉絮:“李护士,我来打扫。”
“快点弄,弄干净点!”李护士揉着流血的手腕,转身往外走,经过周姨身边时,嫌恶地踢了踢清洁车,“别让你的脏拖把碰着病人。”
周姨没说话,只是低着头,将拖把杆轻轻靠在门框上。金属杆撞击木头的瞬间,发出“笃、笃、笃——笃”的轻响,三短一长,清晰得像敲在沈知夏的心脏上。
那是她和父亲玩捉迷藏的暗号,代表“我知道你在这里,等我”。
沈知夏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绝境里的狂喜。她看着周姨弯腰拖地,看着拖把在地面划出的弧线,看着那抹淡粉色的护手霜痕迹,突然明白了护士记录本上的涂改是谁做的。
周姨拖地的动作很慢,拖把经过床底时,故意停顿了两秒。沈知夏感觉到有个细小的东西顺着床单滑下来,落进她被皮带固定的掌心——是片小小的碎玻璃,边缘锋利,像枚微型匕首。
她悄悄握紧玻璃片,指尖被割破,血珠滴在掌心,和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。天花板上的“逃”字还在那里,血色愈发浓重,像在无声地催促。铁窗的珍珠栏杆己经恢复原状,但沈知夏知道,有些东西一旦看见,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。
周姨推着清洁车离开时,回头看了沈知夏一眼。那一眼极快,却像一道电流穿过沈知夏的西肢百骸。她看见周姨眼底深处,藏着和自己一样的东西——那是被仇恨淬炼过的火焰,能烧毁一切,也能照亮前路。
病房门再次关上,沈知夏松开紧握的手,看着掌心那枚碎玻璃。月光透过铁窗照进来,在玻璃上折射出冷冽的光。她将玻璃片悄悄藏进病号服的袖口,然后闭上眼睛,任由李护士的骂声和药液注入的冰凉感,渐渐沉入黑暗。
但这次,她的意识没有被药物吞噬。在那片黑暗里,有个清晰的声音在反复回响:
逃出去。
一定要逃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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