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姨的清洁车刚停在病房门口，李护士就对着穿衣镜拧开了新的香水。玻璃瓶碰撞的脆响里，她瞥向门上的观察窗，语气像淬了冰：“动作快点，别让里面的疯子看见你。”镜面反射出她颈间新换的金项链，吊坠是朵小玫瑰——沈知夏认得，那是林世琛公司旗下珠宝品牌的新款，上个月苏婉柔也戴过一条同款。
“晓得了。”周姨佝偻着背应道，灰扑扑的头发垂下来，遮住大半张脸。她推着清洁车进门时，车轮碾过地板上的药渍，发出“吱呀”的呻吟。沈知夏躺在床上，鼻尖突然钻进一缕熟悉的茉莉香——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，父亲总说这香气像她的人，温柔里带着韧劲。周姨的洗衣粉里总混着这种香，之前她只当是巧合，此刻却突然想起，母亲的陪嫁里，有一整箱没开封的茉莉香皂。
拖把杆撞到门框的瞬间，周姨的手腕往下滑了滑，银镯子“当啷”撞在金属杆上。沈知夏的目光猛地被那道疤痕攫住——周姨的右手腕上，有圈深褐色的勒痕，边缘像被反复摩擦过，形状和精神病院约束带的锁扣完全吻合。
“李护士，302床的消毒水没了。”周姨突然开口，声音比平时亮了些。沈知夏悄悄掀起眼皮，看见她正往消毒喷壶里灌自来水，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。
李护士对着镜子涂口红，不耐烦地挥手：“自己去药房拿，别烦我。”她对着镜面抿了抿唇，忽然笑了，“说起来也怪，林先生每次来都给你带护手霜，你这双手倒是越保养越糙。”
周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。“年纪大了，干活糙。”她低下头，拖把在沈知夏床底来回拖动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就在这时，一团揉皱的纸巾从拖把杆上滑下来，不偏不倚落在沈知夏的枕头下。
“对了，”李护士补完妆转身，突然盯着周姨的手，“上次林先生给你的那支玫瑰护手霜呢？我看苏小姐也用这个牌子。”
周姨的手顿了顿，指关节泛白。“用完了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发紧，“贵东西，舍不得用。”
“也是，”李护士嗤笑一声，踩着高跟鞋往外走，“跟沈小姐一样，都是些握不住福气的。”
病房门关上的瞬间，沈知夏立刻摸向枕头下。纸巾团硬邦邦的，拆开时掉出一把黄铜钥匙，边缘还沾着点铁锈。钥匙柄上刻着模糊的纹路，她用指尖反复，突然摸到三个凸起的字母和数字——“B12”。
这个标记像道闪电劈开记忆。父亲书房那本烧焦的账本上，第三页残角也有个类似的印记，当时她以为是咖啡渍晕染的痕迹。现在想来，那分明是用钢笔尖刻在纸页上的，只是被火焰烧得只剩个轮廓。
“簌簌——”窗外传来树枝摩擦铁栏的声音。沈知夏抬头，看见周姨正蹲在楼下的灌木丛旁，手里拿着个塑料袋，假装捡垃圾。西目相对的瞬间，周姨用扫帚柄敲了敲地面，发出“笃、笃、笃——笃”的轻响。
三短一长。
这是她和父亲玩捉迷藏的暗号。小时候在沈家老宅，她总躲在藏书室的樟木箱里，父亲找到她时，就会用拐杖敲三下地板，再长敲一下，意思是“找到你了，出来吧”。
放风时间一到，沈知夏就往花园走。草坪上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在散步，其中一个正对着空气说话，另一个反复扯着自己的头发。看守的警卫坐在凉亭里抽烟，目光时不时扫过她们，像在看管笼里的鸟。
她假装系鞋带，蹲在周姨刚才打扫的灌木丛旁。泥土里还留着扫帚划过的痕迹，旁边压着片新鲜的茉莉花瓣。“钥匙上的锈要擦干净，”周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，她正弯腰修剪花枝，剪刀咔嚓作响，“不然会留下痕迹。”
沈知夏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。“你是谁？”她压低声音，目光死死盯着周姨的手腕，“我爸……是不是找过你？”
周姨的剪刀顿了顿，一朵半开的月季落在沈知夏脚边。她首起身，从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，塞到沈知夏手里。“这是我女儿，周晴。”照片己经泛黄，上面的女孩穿着白裙子，站在澜沧江边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沈知夏的呼吸骤然停滞。女孩的眉眼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，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，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“她……”
“三年前也怀了林家的种。”周姨的声音在发抖，剪刀刃不小心划破了手指，血珠滴在月季花瓣上，“那时她才二十岁，在林氏集团做秘书。林世琛说会娶她，结果……”
她突然捂住嘴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。“他们说她有精神病，把她送来这里。第三个月，就说她在澜沧江游泳时‘意外’落水了。”周姨的指甲深深掐进沈知夏的胳膊，“可我在她枕头下找到这个。”
照片背面有行小字，是用口红写的：“7月16日，他在船上。”
7月16日。
沈知夏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那天是她和林世琛确定关系的日子。他说要带她去澜沧江看日落，结果临出门时突然接到电话，说公司有紧急会议，让她在餐厅等了整整一夜。第二天早上他来道歉，衬衫上沾着淡淡的茉莉香，他说是助理喷的香水。
原来那天他不是在公司，是在澜沧江。是在周晴“意外”落水的那条江。
“精神病院是林家的屠宰场，”周姨把照片塞回沈知夏手里，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，“进来的人要么疯，要么死。前年有个记者，查到林氏制药用假药做临床实验，被送来这里不到一个月，就从楼上跳下去了。”
她指着凉亭里的警卫：“那个穿黑衣服的，以前是林氏的保安，亲手把他怀孕的妻子送进来的，因为他妻子发现他帮林世琛转移过走私货。”周姨的声音压得更低，“你爸出事前三天，来过这里。他戴着口罩，说是来探望老朋友，其实是找我。”
沈知夏的指尖开始发抖。“我爸……他说什么了？”
“他给了我这个。”周姨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锡纸包，打开后是半片安眠药，“说如果他没回去，就让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。他还说，林世琛在海港仓库藏了东西，是能让林家万劫不复的证据。”
海港仓库。
这西个字和钥匙上的“B12”瞬间重合。沈知夏想起父亲最后一次住院，她去探望时，他正对着一张海港地图发呆。当时他说：“知夏，有些船装着光鲜的货物，底舱却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。”她以为是父亲老了，胡思乱想，现在才明白，那是他在给她留线索。
“叮铃——”放风结束的铃声响起。警卫开始驱赶病人，那个对着空气说话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，被两个警卫粗暴地架走。“快走，”周姨把剪刀塞进沈知夏手里，“这是磨尖的，藏好。”她弯腰捡起那朵月季，别在沈知夏的病号服口袋里，“茉莉香太明显，用这个遮一遮。”
沈知夏攥着那把黄铜钥匙，指尖被铁锈染得发暗。她看着周姨推着清洁车往病房走，背影佝偻却异常坚定，像一棵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树。
经过凉亭时，警卫突然叫住周姨：“林先生刚才来电话，说沈小姐的药不能停。”
周姨的脚步顿了顿，声音平静无波：“晓得了。”
沈知夏跟着人群往回走，口袋里的月季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她摸了摸那把钥匙，冰凉的金属仿佛在发烫。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：“知夏，记住，越是看起来无害的东西，越可能藏着致命的锋芒。就像这玫瑰，好看，却带刺。”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掌心还留着钥匙硌出的红痕。那痕迹像个烙印，提醒着她——从接过这把钥匙开始，她就不再是那个穿着婚纱的沈知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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