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夏开始像个真正的病人那样活着。
护士端来浑浊的药液时，她会主动张开嘴，甚至会对着李护士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。那笑容是她对着镜子练了整整三天的成果——嘴角咧开三分，眼角挤出细纹，眼神空茫得像蒙着雾的湖。李护士果然放松了警惕，喂药时不再用开口器，只是敷衍地看着她把药咽下去，转身就去跟其他护士闲聊林世琛送的新款香水。
其实那些药片都藏在她舌下，等护士走远就吐进床底的墙缝里。那里积着厚厚的灰尘，是周姨特意帮她清理出的死角，药片混在灰尘里，像一粒粒不起眼的石子。
“沈小姐今天倒是乖顺。”第西天早上，林世琛的特助张诚来探视，隔着玻璃打量她。他手里提着果篮，目光却像扫描仪，从她的头发扫到脚趾，“林先生让我问你，要不要换个带花园的单间。”
沈知夏抱着枕头坐在床上，突然咯咯地笑起来，手指着窗外的铁栏杆：“花……会扎人。”她故意模仿那些重症病人的语气，把每个字都拖得长长的。
张诚的眉头皱了皱，眼底掠过一丝厌弃。“看来沈小姐恢复得不错。”他放下果篮，转身就走，“林先生说，等你再好些，就接你去疗养院。”
门关上的瞬间，沈知夏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。她走到窗边，看着张诚的车驶出精神病院大门，车尾扬起的尘土里，似乎还沾着林氏集团总部的铜臭味。她知道，他们在等她彻底“疯”掉，等她变成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废人，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吞下沈家的一切。
但他们算错了。父亲教过她，真正的猎人从不会让猎物看出獠牙。
第五天中午，护士长突然来通知，说她恢复得好，可以转到普通病区。沈知夏故意装作听不懂，抱着护士的胳膊撒娇：“我要世琛……世琛什么时候来？”首到被两个护工架着走，她还在哭闹着踢腿，把病号服的袖口都扯松了。
普通病区的走廊比隔离病房亮堂些，墙上贴着褪色的风景画，画里的向日葵歪歪扭扭，像被人踩过一脚。护士站就在走廊尽头，嵌在墙里的病历柜刷着米黄色的漆，其中一个抽屉上贴着“沈”字标签，像块小小的墓碑。
“307床的，该吃药了。”值班的张护士打着哈欠走过来，她总是戴着副厚厚的眼镜，说话时口水会溅到镜片上。沈知夏注意到，这个护士每天凌晨三点都会去厕所吐十分钟，回来时脸色苍白，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。
“周姨说，她肝不好，沾不得酒精。”那天放风时，周姨蹲在她身边修剪月季，剪刀咔嚓剪断一根枝条，“我在她的咖啡里加了点葛根粉，只会让她恶心，不伤人。”
机会就在第七天夜里降临。
凌晨两点五十分，沈知夏准时睁开眼。走廊的应急灯发出暗红色的光，将病房门的影子投在地上，像一道横亘的血痕。她数着墙上的挂钟，秒针每跳一下，心脏就跟着收缩一分。
三点整，走廊传来张护士的脚步声。她果然又往厕所跑，经过沈知夏病房时，还打了个响亮的嗝。沈知夏迅速爬起来，从枕头下摸出那把磨尖的塑料饭勺——这是她用三天时间，把周姨送来的塑料饭勺在水泥墙角磨成的利器，尖端锋利得能划开纸板。
病房门的锁扣是老式的弹簧锁，沈知夏记得父亲教过，这种锁只要用薄铁片插进缝隙，轻轻一撬就能打开。她屏住呼吸，将饭勺的尖端插进锁孔，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。小时候在老宅，她总用这招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，现在想来，那些看似无用的小聪明，原来都是命运埋下的伏笔。
“咔嗒”一声轻响，锁开了。
沈知夏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走廊的应急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贴在墙上像个扭曲的幽灵。护士站里空无一人，张护士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，口袋鼓鼓囊囊的——周姨说过，钥匙就挂在白大褂的内侧口袋里。
她的手指刚触到钥匙串的冰凉，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。沈知夏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，抓起标着“沈知夏”的病历夹就往楼梯间跑。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，混着钥匙串撞击的轻响。
楼梯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的焚化炉，火光熊熊，将玻璃映得通红，像一张巨大的嘴在吞吐火焰。沈知夏躲在楼梯转角，听见张护士的咒骂声从护士站传来，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响动。
“还好没被发现。”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。病历夹在怀里发烫，封面上贴着她的照片，还是婚礼那天拍的，穿着洁白的婚纱，笑得一脸幸福。
沈知夏深吸一口气，翻开病历本。第一页的入院诊断赫然写着：“妄想性障碍，伴随严重暴力倾向。”下面的主治医生签名处，印着“林国栋”三个字。
林国栋。林世琛的亲叔叔，市中心医院的院长。那个在父亲葬礼上，假惺惺地握着她的手，说“节哀顺变”的男人。
她继续往下翻，第二页是林国栋的查房记录：“患者情绪激动，声称丈夫林世琛与好友苏婉柔合谋杀害其父沈宏远，言语混乱，逻辑不清。建议加大药物剂量，进行电击治疗。”
第三页用红笔加粗的记录像一道血痕：“患者拒绝进食，多次试图自残，声称看见亡父的鬼魂。家属（林世琛）同意采取强制治疗措施。”
沈知夏的指尖开始发抖。这些记录全是伪造的！她从未说过要自残，更没见过什么鬼魂。可白纸黑字，还有林世琛的签名同意，这一切都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，要将她困死在“疯子”的身份里。
最让她浑身发冷的是医嘱页的右下角，印着一个极小的绿色LOGO：一片叶子缠绕着蛇杖，下面写着“林氏制药”。
林氏制药。父亲生前最抵制的公司。
她想起三年前的董事会，父亲把一份报告拍在桌上，脸色铁青：“林氏制药用过期原料做精神类药物，己经吃死三个人了！这种黑心钱，沈家不赚！”当时林世琛就坐在她身边，握着她的手说：“爸说得对，咱们不能同流合污。”
现在想来，那些温柔的安抚，不过是毒蛇吐信前的伪装。他们不仅要用药物摧毁她的神智，还要用林氏制药的毒药，让她在“精神病”的名义下，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里。
沈知夏的手指用力捏住病历纸，指节泛白。突然，一张折叠的纸从病历本里掉出来，飘落在地。她捡起来展开，发现是周姨女儿的病历，照片上的周晴笑得眉眼弯弯，诊断栏写着“重度抑郁症”，签名的医生也是林国栋。
“都是假的。”沈知夏的声音发颤，指尖抚过周晴的照片，“你们都是假的。”
病历的夹层里还藏着半张烧焦的船票，边缘卷曲发黑，出发地印着“东港”，目的地被烧得只剩一个“曼”字，日期是2019年7月20日——正是周晴“落水”的西天后。
沈知夏的呼吸骤然停滞。她想起周姨说过，周晴出事前，曾说要去“曼德勒”找证据。原来这张船票，就是她的行程单。
“沈小姐？”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，周姨的脸出现在光影里。她手里拿着件清洁工的外套，“快回去，张护士发现钥匙不见了。”
沈知夏迅速将船票塞进内衣夹层，把病历本放回护士站。周姨把外套披在她身上，衣服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，内侧口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——是那把黄铜钥匙，被周姨用软布擦得锃亮，B12的刻痕清晰可见。
“明晚有暴雨。”周姨的声音压得极低，手指在她手心快速敲了三下，“是逃跑的最好时机。”
沈知夏点头，看着周姨佝偻着背，推着清洁车往护士站走。张护士的咒骂声从里面传来，夹杂着摔东西的脆响。周姨推门进去，不知说了句什么，咒骂声突然停了。
回到病房时，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。沈知夏躺在床上，摸着内衣夹层里的船票，掌心的黄铜钥匙硌得生疼。窗外的铁栏杆在晨光中泛着冷光，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：“证据就像种子，哪怕被烧得只剩灰烬，只要遇到雨水，就能生根发芽。”
明晚的暴雨，不仅是逃跑的机会，更是埋葬罪恶的坟墓。
沈知夏闭上眼睛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。黑暗中，她仿佛看见那半张烧焦的船票在雨水里舒展，上面的“曼德勒”三个字渐渐清晰，像一盏在迷雾中亮起的灯，指引着复仇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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