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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生死对话

小说: 塬上不葬相思骨   作者:废墟造梦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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烽火台的断墙像块被啃剩的骨头,斜斜插在黄沙里。秦川把林麦穗往墙角挪了挪,自己背对着风口坐下,这样能替她挡点风。墙缝里漏进来的沙粒落在他脖子里,痒得像蚂蚁爬,他却不敢动——怕一动,怀里的丫头又要发抖。

“冷吗?”他问。林麦穗裹着他那件油乎乎的羊皮袄,只露出半张脸,睫毛上结着层白霜,像落了圈雪。

“不冷。”她的声音从袄子里钻出来,闷闷的,带着点鼻音,“就是……有点喘不上气。”

秦川这才发现她的嘴唇还泛着青,鼻翼扇得厉害,像是有团棉花堵在嗓子眼。他慌了神,摸出羊皮水囊晃了晃,里面还剩小半囊水。“再喝点?”他把水囊递过去,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,凉得像块冰。

林麦穗没接,反而把头往袄子里缩了缩:“不敢喝了,刚才差点呛死。”她的声音带着点后怕,“我娘就是呛了口痰走的,夜里没熬过去,早上发现时脸都紫了。”

秦川的手僵在半空。他见过人死,却没听过这么细的情形。村里老人总说“咽气”,好像死亡就是轻轻一口气的事,可这丫头的话里,死亡带着痰音,带着紫胀的脸,真实得让人发怵。他把水囊塞回怀里焐着,嘟囔道:“你跟你娘不一样,你命硬。”

“命硬?”林麦穗从袄子里探出头,眼睛亮晶晶的,“我爹说我是丧门星,克死了我娘。”

这话像根针,扎得秦川心口发疼。他想起自己爹刚死那会儿,秦二叔的婆娘也在背后嚼舌根,说他是“讨债鬼”,把爹的阳气吸光了。那时候他才十二,拿着放羊鞭追着那婆娘打,被秦二叔捆在柴火垛上抽了三皮带。

“别听他胡扯。”秦川粗声粗气地说,“我爹说,能在沙暴里活下来的,都是老天爷待见的。”他想了想,又补充道,“我三岁那年掉冰窟窿里,被捞上来时都硬了,我娘抱着我在炕头焐了三天,照样活过来了。”

林麦穗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,突然笑了:“你说话像我哥。他总说‘别怕’,可他不在家。”她的笑里带着点涩,“我哥考上大学那天,我爹喝醉了,把奖状撕了,说念书没用,不如在家种地。”

“你爹咋这样?”秦川皱起眉。在沙窝村,谁家娃能认字都是荣耀,更别说考上大学了。秦月在乡上考了全班第一,娘拿着成绩单在村里转了三圈,见人就掏出来看,纸都磨破了边。

“他以前不这样。”林麦穗的声音低了下去,手指抠着墙缝里的土,“我娘走后,他就变了。白天睡大觉,晚上喝酒,喝完了就哭,哭够了就骂我哥,说他不该走,该留下来陪他。”

她的手腕在火光下转了半圈,那片淤青看得更清楚了,像朵被踩烂的紫花。秦川突然明白这伤不是摔的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,闷得发慌。他摸了摸裤兜,摸到那块蓝底白花的手帕,掏出来递过去:“擦擦脸吧,土都糊住了。”

林麦穗接过去,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沾了沾,没敢用力擦。帕子上的碘酒味混着她身上的土腥味,奇异地揉成一股味道,钻进秦川鼻子里,竟不觉得难闻。“这帕子……”她叠帕子时顿了顿,“是我娘绣的,她以前在被面厂上班,手可巧了。”

“你娘肯定是个好人。”秦川说。他没见过娘,生他的时候大出血没了,爹说娘是个“外乡人”,逃荒来的,会唱好听的歌。

“她是好人,就是命不好。”林麦穗把帕子还给他,“你留着吧,上面有药,能治你额角的伤。”

秦川把帕子揣回兜里,指尖触到布面的花纹,心里软软的。他突然想起件事,往羊粪筐里扒拉了半天,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,打开来是半块糜子面馍,硬得像块石头。“吃点?”他把馍递过去,“我娘早上烙的,有点干。”

林麦穗盯着馍看了看,又看了看他,接过馍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,慢慢嚼着。糜子面带着股子土腥味,剌得嗓子疼,可她嚼得很认真,嘴角沾了点面渣,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兽。“好吃。”她含糊地说,“比我家的苞谷面甜。”

“等开春了,我让我娘多烙点,给你送过去。”秦川说得爽快,说完又有点后悔——家里的糜子面够不够吃到秋收还不一定,哪有富余送人。

可林麦穗却当了真,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:“真的?那我……那我教你认字吧。”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,是用作业本反过来订的,封面上写着“识字本”三个字,字迹歪歪扭扭的,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孩。“我哥教我的,我都记在上面了,你看。”

秦川凑过去看,本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:一个圈代表“日”,三条波浪代表“水”,还有个像羊的东西旁边写着“羊”。他认得最后这个字,秦二叔教过,说认会了“羊”字,才能放好羊。

“这个我认识。”他指着“羊”字说,“就是我放的那个。”

林麦穗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:“对!那这个呢?”她翻到下一页,画着个小人,旁边写着“人”。

秦川摇摇头。他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“羊”“水”“田”这几个字,还是秦月教的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塬上不葬相思骨 秦月说:“哥,你得认字,不然以后卖羊都被人骗。”

“这是‘人’。”林麦穗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,“一撇一捺,像两个人站着。”她的指尖软软的,划过他粗糙的掌心,像有电流窜过,麻得他胳膊都僵了。

“人。”他跟着念,声音有点抖。

“对!”林麦穗笑得更欢了,“再教你个‘麦’字,就是我的名字。”她又在他手心里写,笔画比“人”字复杂,像棵长着穗子的草。“你看,上面是草字头,下面是‘来’,就是麦子长出来了。”

“麦。”秦川念着,心里突然有点甜。这字真好看,像她的名字一样,带着点庄稼的实在,又有点说不出的秀气。

风突然变了向,从墙缝里灌进来,卷着沙粒打在脸上。林麦穗吓得往他身边缩了缩,羊皮袄蹭到他的胳膊,带着股子熟悉的油味,这次他没觉得难闻,反而觉得暖和。

“别怕,这风快停了。”他说,声音比刚才稳了些,“我爷说,黑沙暴来得猛,去得也快,就像村里的二愣子,发起疯来吓人,醒了就蔫了。”

林麦穗被他逗笑了,笑声脆生生的,像崖畔上的酸枣花。“你说话真有意思。”她说,“比我哥有意思,他总说大道理。”

“我哥也那样。”秦川想起在新疆当兵的哥,写信回来全是“为人民服务”“保卫祖国”,他一句也看不懂,都是秦月念给他听的。“我哥说,等他退伍了,就带我们去新疆,那里有大片的草原,不用天天跟沙子较劲。”

“新疆好吗?”林麦穗问,眼睛里满是向往。

“应该好吧。”秦川挠挠头,“我哥说,那里的羊吃的是草,不是沙子,羊肉都是香的。”

林麦穗咯咯地笑,笑着笑着,突然不笑了,盯着他怀里的羊粪筐出神。筐角露着半截红绳,是他早上拴羊用的,磨得发亮。“你天天都放羊吗?”她问。

“嗯。”秦川点点头,“放完羊得去割芨芨草,我娘编草席换钱,给我妹交学费。”

“你不上学吗?”

秦川的脸有点发烫:“我……我念到三年级就不念了,家里没人放羊。”其实是秦二叔说“丫头片子才念书,小子就得下地”,爹被说动了,把他从学堂拽了回来。那天秦月哭了半宿,说“哥你本该当先生的”。

林麦穗没再问,只是把手里的半块馍递给他:“你吃吧,我不饿了。”

秦川也没客气,接过来塞进嘴里,使劲嚼着。糜子面在嘴里化开,带着点回甘,他突然觉得,这硬邦邦的馍,好像比平时香了点。

墙外面传来“咩咩”的羊叫,是他的羊群!秦川一下子蹦起来,扒着墙头往外看,只见风沙里有个黑影在赶羊,是秦二叔!“秦二叔!我在这儿!”他扯着嗓子喊。

“你个兔崽子!”秦二叔的声音隔着风沙传过来,“等回去再收拾你!”

林麦穗也跟着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沙,羊皮袄从她肩上滑下来,露出里面的方格褂子,胳膊肘磨破了个洞,露出里面的棉絮。“我该走了。”她说,声音里有点不舍。

“我送你。”秦川捡起地上的羊粪筐,往肩上一扛,筐里的红玻璃珠硌着他的腰,像颗小小的火种。

林麦穗没拒绝,跟着他往烽火台外走。风沙还没完全停,天地间一片昏黄,远处的山峁像伏着的骆驼,一动不动。他们踩着厚厚的沙往前走,谁也没说话,可秦川觉得,这一路好像没那么长了。

快到村口时,林麦穗突然停下脚步,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他手里塞:“这个给你。”是那本“识字本”,封面上的“识字本”三个字被风吹得有点卷边。“你要是想学字,就看看这个,等我找着课本了,再教你难的。”

秦川捏着那本薄薄的本子,像捏着块烙铁。“你不怕……你爹骂你?”他问。

“他不敢。”林麦穗梗着脖子说,可声音有点虚,“我就说借给同学了。”

秦川忍不住笑了,这丫头,看着秀气,胆子倒不小。他把本子揣进怀里,紧贴着心口的地方,能感觉到纸页的粗糙。“那我……我明天还能找你吗?”他问得有点急,脸一下子红了。

林麦穗也红了脸,低下头,用脚尖踢着地上的沙:“我爹要是让我去地里帮忙,就在村东头的白杨树底下。”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就是最高的那棵,上面有个鸟窝。”

“好!”秦川使劲点头,“我放完羊就去找你!”

村口的火把越来越近,林向农的大嗓门穿透风沙:“林麦穗!你死哪儿去了!”

林麦穗吓得一哆嗦,对秦川摆了摆手,转身就往火把那边跑,跑了两步又回头,冲他使劲挥了挥手,辫梢的红绳在风沙里划出道红痕。

秦川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被火光吞没,手心里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。他摸了摸怀里的识字本,又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红玻璃珠,突然觉得,这沙窝子的春天,好像要来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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