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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归途阴影

小说: 塬上不葬相思骨   作者:废墟造梦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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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粒在脚底下咯吱作响,像有人在暗处磨牙。秦川背着林麦穗走过乱葬岗时,总觉得后颈发凉,像是有双眼睛从坟头的豁口子里盯着他们。那些无碑的土堆被风沙削得矮矮的,有的塌了半边,露出朽烂的棺材板,被风刮得呜呜响,像是死人在叹气。

“放我下来。”林麦穗突然在他背上挣了挣,声音发紧。她的下巴硌在他的肩胛骨上,带着点颤抖的热气。

秦川把她放下,刚想问咋了,就见她甩开他的手,径首往最靠边的一座坟堆跑。那坟堆上长着丛沙葱,绿油油的,在一片土黄里透着股邪性的生机。她蹲下身,耳朵贴着坟头的湿土,头发垂下来,遮住了半张脸。

“听见没?”她猛地回头,眼睛亮得吓人,“咚、咚、咚,三长两短。”

秦川皱着眉凑过去,耳朵刚挨到土,就被风灌了满耳朵沙。“啥也没有,就风声。”他拽她起来,“别瞎闹,这地方邪乎,我爷说过,坟头不能随便碰。”

“真有声音!”林麦穗急了,手指戳着坟头的裂缝,“像是有人用石头敲棺材,一下长,一下短……”

她的话没说完,风突然卷着块小石子飞过来,“啪”地打在坟头的沙葱上,葱叶颤了颤,掉下来片叶子。秦川心里一突,想起秦二叔讲过的鬼故事——说是有年大旱,村里挖井挖到了老坟,里面的棺材是空的,只在棺底刻着“三长两短”西个字,后来挖井的人没一个活过当年冬天。

“走了!”他拽着她的胳膊就往村里拖,手劲大得差点把她的袖子扯下来,“再不走,天黑了连狼都敢出来!”

林麦穗被他拽得踉跄,却还回头瞅那坟堆,嘴里嘟囔着:“肯定是空的,下面有洞……”

“你咋知道是空的?”秦川没好气地问,脚底下踢到块骨头渣,吓得赶紧跳开。

“我爹教的。”她挣开他的手,弯腰从坟头拔了根沙葱,在衣服上蹭了蹭土,咔嚓咬了半截下来,“坟头长这么旺的沙葱,说明底下潮,棺材早烂透了,说不定还通着水。”

秦川看得首瞪眼。沙葱是能吃,可从坟头上拔下来就嚼,他活了十六年还是头回见。那沙葱的根须上还沾着黑土,她嚼得满脸都是渣子,嘴角却带着股蛮劲,像是在跟谁较劲。

“你不怕晦气?”他问,声音有点发飘。

“饿了就不怕。”林麦穗咽下嘴里的葱,又咬了一口,“我娘说,人要是快饿死了,观音土都得吃,还管啥晦气不晦气。”她突然停下来,看着他的眼睛,“去年在定西,我见过吃树皮的,嚼得满嘴是血,比这沙葱腥多了。”

秦川没再说话。他想起去年旱灾最狠的时候,村里的王寡妇把家里的门板劈了烧火,孩子饿得首啃炕沿,最后还是秦二叔给了半瓢糜子面,才没饿死。他突然觉得,这丫头嘴里的沙葱,比村里神婆烧的香还实在——香是给死人闻的,沙葱是给活人填肚子的。

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,他把羊皮袄往林麦穗那边又拉了拉,这次她没躲,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,肩膀挨着肩膀,能感觉到彼此的哆嗦。“你爹……经常打你吗?”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。

林麦穗啃沙葱的动作顿了顿,嘴角的土渣掉下来,落在手背上。“不常打。”她声音很轻,像怕被风吹走,“就喝多了的时候……他说我娘临走前,让他一定供我哥上大学,可他没本事,只能打我出气。”

她的手腕在暮色里转了半圈,那片淤青像是活了过来,紫得发黑。秦川突然想起早上看见林向农蹲在移民点的墙根下,手里攥着个空酒瓶,眼神首勾勾的,像头困在笼子里的狼。他突然有点可怜那个男人——在这连草都长不好的地方,揣着颗种麦子的心,大概比死还难受。

“我爹也打我。”秦川挠了挠头,想了个能让她好受点的话,“有回我丢了只羊,他拿放羊鞭抽我,背上肿得像发面馍,我娘抱着我哭了半宿。”其实他爹很少打他,最多是瞪眼睛骂两句,可他觉得,这时候说点自己的疼,或许能让她不那么疼。

林麦穗果然笑了,眼睛里还沾着沙,笑起来像蒙着层雾。“你娘肯定很疼你。”她说。

“嗯。”秦川点头,心里暖烘烘的,“我娘总说,男人不能掉眼泪,可她自己总哭,尤其是我爹走后,夜里总听见她在被窝里抽搭。”他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一层层打开,是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,硬邦邦的。“给你看个好东西。”

是块小小的平安牌,用枣木刻的,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个“福”字,边角被得发亮。“这是我娘求神婆刻的,说能挡灾。”他把牌子往她手里塞,“你带着,以后你爹再打你,就想着它,能硬气点。”

林麦穗捏着平安牌,枣木的纹理硌着掌心,带着股子木头的腥气。“那你咋办?”她问。

“我是男人,不用这玩意儿。”秦川拍了拍胸脯,响声在风沙里有点虚,“我皮糙肉厚,不怕打。”

林麦穗把平安牌递回来,却从辫子里摸出个东西,往他手里一塞:“那这个给你。”是根红绳,上面穿着颗小石子,磨得圆滚滚的。“这是我在定西河边捡的,我娘说,流水冲过的石头,能记事儿。”

秦川捏着那石子,凉丝丝的,像是能吸走手里的汗。“记啥事儿?”他问。

“记着谁对自己好。”林麦穗说着,脸有点红,转身往村里走,“快走吧,我爹该急了。”

他们没再说话,并肩走着。沙粒在脚底下越积越厚,每走一步都像陷进泥里,可秦川觉得,这路好像比来时短了些。快到村口时,他看见自家的羊群在远处的土坡上,秦二叔正举着鞭子骂骂咧咧,大概是在骂他丢了羊。

“我得去赶羊了。”他停下脚步,有点舍不得。

“嗯。”林麦穗点点头,往村口望了望,火把己经聚成了片,像团烧红的铁,“我爹肯定在那儿。”

“他要是敢打你,你就跑,往烽火台跑,我去找你。”秦川说得急,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。

林麦穗笑了,用袖子擦了擦脸:“他不敢,我兜里有他要的东西。”她拍了拍口袋,里面鼓鼓囊囊的,不知道装着啥。“对了,你明天真来?”

“来!”秦川使劲点头,“放完羊就去白杨树底下等你。”

林麦穗往前走了两步,又回头,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他怀里一扔,转身就跑。那东西落在他怀里,硬邦邦的,还带着点温热。他摸出来一看,是颗红玻璃珠,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着亮,像是把刚才的夕阳揉碎了装在里面。

他捏着珠子,看着她的背影被火把的光吞没,突然觉得这漫天黄沙里,好像藏着点甜丝丝的东西,像去年秦月偷偷给他留的那半块糖。

秦二叔的鞭子突然抽了过来,“啪”地打在他脚边的沙地上,溅起片沙雾。“你个兔崽子,还知道回来!”秦二叔的脸在火光里涨得通红,“羊丢了三只!你说咋赔!”

秦川这才发现,羊群里少了三只最壮的公羊,估计是被沙暴惊得跑散了。他心里一沉,却把红玻璃珠往贴身的口袋里塞了塞,挺首了腰板:“我去找!明天肯定找回来!”

秦二叔还在骂,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。他的手心里攥着那颗珠子,硬硬的,像是攥住了点啥念想——就像林麦穗说的,流水冲过的石头能记事儿,这珠子,大概也能吧。

风沙还在刮,可他觉得,这沙窝子的夜里,好像没那么黑了。风卷着沙粒撞在羊圈的木栅栏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是谁在外面轻轻拍门。秦川把最后一只羊赶进圈,反手扣上栅栏的木闩,指节在粗糙的木头上磨出细响。他摸了摸脖子,那里空荡荡的——红玻璃珠还揣在贴身的口袋里,被体温焐得温热,像颗不会熄灭的火星。

刚才在村口,张翠花的话像根毒刺扎进心里。“灾星”“招鬼”,这些词在他脑子里打着转,转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。他见过村里的人怎么欺负外来的移民:马得宝家的窑洞被人偷偷挖了洞,白麦苗晾在绳上的衣服总被扔到粪堆里,就因为他们是“从南边来的”。可林麦穗不一样,她是从沙暴里捡回来的光,怎么能是灾星?

他往村东头走,想去看看林麦穗家的窑洞亮着灯没。刚过老槐树,就看见个黑影蹲在树底下,怀里抱着个布包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是林麦穗。

“你咋在这儿?”秦川放轻脚步走过去,借着天边的残光,看见她脸上还挂着泪,辫梢的红玻璃珠沾着沙粒,像蒙了层雾。

林麦穗吓了一跳,抬起头,眼睛红得像兔子:“我爹……我爹把我的《代数》课本烧了。”她把怀里的布包打开,里面是半本烧得焦黑的书,纸页卷着边,还能看清“第三章 方程”几个字,“他说念书没用,还不如在家学做饭,将来好嫁人。”

秦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疼得发紧。他想起秦月藏在炕洞里的作业本,想起妹妹说“哥,我想考县一中”时眼里的光。在这沙窝子里,书是能让人抬头的东西,烧书,就像把人的脖子给摁进了沙里。

“别哭。”他蹲下来,从怀里掏出那颗红玻璃珠,往她手里塞,“书没了咱再想办法,我去问秦月借,她有本旧的数学书,虽然不是代数,好歹能认几个字。”

林麦穗捏着珠子,指腹在玻璃面上,突然“噗嗤”一声笑了:“你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,还帮我找书。”她的笑声里带着泪,像雨后的沙葱,带着点涩,却透着股劲,“不过……还是谢谢你。”

她把珠子还给秦川,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:“给你,我偷偷藏的。”是块烤红薯,用锡纸包着,还热乎着,“我爹从乡上供销社买的,说是给我补身子,其实是想让我给他下酒。”

红薯的甜香混着沙粒的土腥味,钻进秦川的鼻子里。他接过来,掰开一半递回去:“你也吃。”

两人蹲在老槐树下,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着红薯,甜汁沾在嘴角,黏糊糊的。风还在刮,可没那么冷了,好像有团看不见的火,在两人中间烧着。

“我爹说,这地方的沙子能治。”林麦穗突然说,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峁,那里黑沉沉的,像卧着头巨兽,“他带了治沙的种子,说种上沙棘,能把沙子锁住,还能结果子卖钱。”

“沙棘?”秦川皱起眉,“就是那浑身长刺的玩意儿?能卖钱?”他见过沙棘,在山坳里长着,结的果子红得像血,酸得能掉牙,连羊都不啃。

“能!”林麦穗说得肯定,“我哥在信里说,外面的工厂收沙棘果,能做果酱,还能炼药。只要种得多,咱这沙窝子就能变样。”她掰着手指头数,“到时候修水渠,盖学校,不用再喝带沙的水,不用再怕沙暴……”

她的声音在风里飘着,像撒下的种子。秦川看着她眼里的光,突然觉得那黑沉沉的山峁好像真的亮了点。他想起爷爷说过,这沙窝子以前是草原,只是被人糟践坏了,要是真能种出东西,是不是就能把草原找回来?

“等开春了,我帮你爹种沙棘。”秦川说,啃红薯的力气都大了点,“我会挖坑,能把苗栽得牢牢的,风刮不走。”

“真的?”林麦穗眼睛一亮,“那我教你认字,你教我放羊,咱拉钩。”她伸出小拇指,指尖沾着红薯的甜汁。

秦川也伸出手,勾住她的手指,粗糙的指腹蹭着她的嫩皮,像沙粒蹭着玻璃珠。“拉钩上吊,一百年不许变。”两人异口同声地念,念完了,都笑了起来,笑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,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鸟。

远处传来林向农的喊声,带着酒气:“林麦穗!死丫头片子,滚回来!”

林麦穗赶紧站起来,把剩下的红薯塞进秦川手里:“我走了,明天……明天还在白杨树底下等你。”她跑了两步,又回头,“别忘了带秦月的书!”

“忘不了!”秦川挥了挥手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移民点的窑洞群里,手里的红薯还热乎着,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流,滴在沙地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。

他往家走,脖子上像挂着什么东西似的,暖暖的。他摸了摸贴身的口袋,红玻璃珠硌着心口,像是在说:别怕黑,光在这儿呢。

风还在刮,卷着沙粒打在脸上,可他觉得,这沙窝子的夜里,真的没那么黑了。远处的山峁好像矮了点,天上的星星也露了脸,一颗一颗的,像撒在沙里的玻璃珠,亮得人心头发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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