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郊的夜风卷着枯枝扫过阿灵脚踝时，她才惊觉自己跟洪守真走了快半小时。
老乞丐的脚步比白天利落许多，粗布短打在风里翻卷，像片被吹着跑的破布。
阿灵小跑两步跟上，看见他肩头的旧毯子滑下一角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穗子——和《七公食典》残卷封皮上的穗子纹路一模一样。
"到了。"洪守真突然停步。
阿灵抬眼，月光正落在一块倾斜的青石碑上，石面爬满青苔，"断火试炼"西个字却像被刀刻进骨髓里，苔痕怎么都掩不住。
石碑后是个黑黢黢的山洞，洞口堆着半人高的碎石，不知多久没人来了。
"七公当年说，厨子离了灶火就慌神，那算什么掌勺的？"洪守真弯腰搬开块石头，指节叩了叩碑身，"这第一关，无火之炊。"
阿灵喉咙发紧。
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铜牌，饕餮纹路还硌着大腿。"没有火......怎么做菜？"
"试试你的本事。"洪守真退到洞外，月光在他脸上割出道阴影，"进去吧，我在这儿看着。"
洞内比外头更冷。
阿灵刚跨进去两步，后颈就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她摸出手机照向洞壁，却见石缝里结着层薄冰，冰面下泛着幽蓝的光——白天明明是大晴天，这洞怎么比数九寒天还冷？
"味觉通感。"她默念着，闭眼深呼吸。
往常这时候，空气里该浮起食材的气息，甜的、鲜的、带着露水的青草香......可现在只有干巴巴的土腥气，像有人拿砂纸把所有味道都磨平了。
她舔了舔嘴唇，舌尖刚碰到水就缩回来——水壶里的水竟烫得灼舌，明明出门前还是凉的。
"压制厨心......"阿灵攥紧残卷，封皮上的金纹跟着发烫。
洪守真批注里的话突然涌上来："试炼三重，一压灵觉，二夺生机，三乱本心。"原来第一重不是考手艺，是要她在被压制的情况下，还能找到做饭的"本心"。
"叮——"
洞内突然响起金属摩擦声。
阿灵睁眼，手机光里，洞壁正缓缓向内合拢。
左边石壁"咔"地嵌进右边，原本能站三个人的空间，眨眼只剩张桌子大。
最里面的石壁凹进去块方槽，摆着口铁锅、半碗鸡蛋、几截葱段，还有块冷硬的猪油。
"试炼者，准备好了吗？"
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，带着回音，震得阿灵耳膜发疼。
她后退半步，后腰抵上冰凉的石壁——退路被封死了。
"准备什么？"她对着空气喊，指尖掐进掌心，金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，"要我用这些做道菜？"
没有回答。
阿灵盯着铁锅，鸡蛋在碗里微微晃动，蛋清和蛋黄分得清清楚楚，连颗气泡都没有。
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夜市，刘婶教她打鸡蛋："要打出感情来，蛋才肯软乎。"那时候煤炉烧得旺，锅铲碰着铁锅叮当响，热气裹着油香往人脸上扑。
"现在没火......"阿灵摸了摸铁锅，铁面冰得刺骨。
她咬了咬嘴唇，把残卷摊在腿上翻找。
《九翅诀·内息篇》最后一页，洪守真用红笔圈了段："厨心者，火自内生。"
"内生......"阿灵闭眼，按残卷上的法子引动内息。
热流从丹田升起来，像团泡在温水里的棉花，软趴趴的。
她急得额头冒汗，金纹却突然灼痛，那团热流"轰"地窜上手臂，在掌心凝成黄豆大的火苗。
"成了！"阿灵差点喊出声。
火苗是淡金色的，比煤气灶的火小，却暖得人心里发颤。
她赶紧把铁锅搁在腿上，用掌心的火苗烤着锅底——温度不能太高，不然蛋会老；也不能太低，蛋清裹不住蛋黄。
蛋清开始泛白时，阿灵额角的汗滴进锅里。
她手忙脚乱去擦，火苗跟着晃了晃，差点熄灭。"稳住......"她咬着下唇，把内息全往手掌送。
火苗重新旺起来，映得她眼尾发亮。
"滋啦——"
油星子溅在锅边，阿灵赶紧撒葱段。
葱香混着蛋香漫开，在冷得像冰窖的洞里格外鲜活。
她用筷子轻轻拨动蛋块，看它们慢慢鼓成软乎乎的云朵。
等最后一点蛋黄都裹上的蛋清，她对着锅吹了口气，火苗"啪"地灭了。
石壁再次发出金属摩擦声。
阿灵抬头，洞壁正缓缓退开，月光重新漫进来。
洪守真站在洞口，背对着光，看不清表情。
阿灵捧着铁锅递过去："无火炖蛋。"
洪守真接过，用筷子挑了块蛋。
蛋在筷子尖颤巍巍的，像要化了。
他放进嘴里，喉结动了动。"当年七公在华山之巅，用掌心火给我师父做过这道菜。"他把铁锅还给阿灵，"你这蛋，比他的软。"
阿灵心口一松，这才发现手在抖。
她低头看掌心，金纹比之前亮了两倍，像条游动的金蛇，烫得她首吸气。
"第一关过了。"洪守真转身往洞外走，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，"但真正的试炼，是从你走出去那刻开始的。
欧阳家的人不会停，厨侠联盟的人也不会停......"
"我知道。"阿灵摸了摸口袋里的铜牌，饕餮的纹路还硌着大腿。
她望着洪守真的背影，金纹在掌心一跳一跳的，像在敲战鼓。
夜风卷着洞外的枯枝打旋儿，阿灵跟着走出山洞。
远处的城市灯火星星点点，像摊开的星图。
她低头看掌心的金纹，忽然笑了——从她第一次在夜市支起粥摊那天起，这江湖的风就没停过。
现在风大了些，她倒更站得稳了。
回到醉云居时，己经过了子时。
阿灵烧上一壶水，准备泡杯枸杞茶。
她盯着灶台上的砂锅，想起今晚在山洞里凝成的那团火苗。
掌心的金纹突然又烫起来，她下意识摸了摸，却摸到一手潮湿——不知什么时候，金纹周围渗出层薄汗，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
砂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了。
阿灵望着翻滚的水花，忽然想起洪守真说的"厨心者，火自内生"。
她伸手按在砂锅盖上，掌心的热度透过陶瓷渗进去，水面的气泡更密了些。
"明天......"阿灵轻声说，"该给刘婶送碗新熬的粥了。"
金纹在她掌心发烫，像团压不住的小火苗，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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