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爬上醉云居的青瓦檐，阿灵就听见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。
她系紧靛蓝围裙，掀开竹帘的刹那，被眼前景象惊得眯起眼——长队像条活过来的蛇，从巷口歪歪扭扭绕到墙根，有人举着铝制保温桶哈气，有穿校服的小姑娘踮脚晃着零钱袋：“阿姨！我要昨天的桂花糖藕！”
“小灵！”小满婶端着搪瓷盆挤进来，盆里飘着刚焯好的青菜，“我今早去早市，听卖鱼的老张说，赵三爷昨儿在后巷茶馆待了半宿。”她压低声音，眼角的皱纹绷成线，“您可得当心。”
阿灵往灶里添了把松枝，火星噼啪溅在她腕间。
昨夜洪守真剥花生时说的“赵三爷派人转悠”还在耳边，此刻更像根细针戳着神经。
她笑着把小满婶往凳上按：“婶儿您先坐，我给您留了碗热豆浆。”
话音未落，门帘被风卷起个角。
老厨子王跨进来时，带起一阵樟木香。
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，手里攥着顶旧毛线帽，目光先扫过灶台上的砂锅，又落在阿灵沾着面粉的手背上。
“来份红烧狮子头。”他声音像砂纸擦过青石板，“要现杀的土猪肉，三分肥七分瘦。”
阿灵的指尖突然发烫。
她切肉时，掌心的温度顺着刀背往上窜，砧板上的肉末自动聚成团，连搅打的木勺都微微震颤。
油锅烧到六成热时，她刚要抬腕，铁锅里的油花突然“轰”地腾起半尺高——不是炸锅，是热度精准锁在180度，像有双无形的手在控火。
“这是……”小满婶凑过来，被热浪扑得退后半步。
阿灵盯着油锅里的肉丸。
它们本该沉底，此刻却像被线牵着似的，在油中均匀翻滚，表皮渐渐裹上蜜色。
肉香混着黄酒味漫开，连门外排队的人都开始抽鼻子。
老厨子王没说话。
他搬了张竹凳坐在灶边，目光追着肉丸的轨迹，喉结动了动。
首到阿灵将炖好的狮子头盛进蓝边碗，他才捏起调羹，舀起半勺浇了浓汁的肉。
“火候。”他含着肉，浊黄的眼珠突然亮起来，“通窍境的火候能控温，这锅……神了。”
阿灵擦手的动作顿住。
她想起昨夜翻洪守真给的注释本，上面写着“火候入神，可引天地火气”，原来不是空话。
老厨子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，压在碗底。
纸条边缘泛着茶渍，墨迹却清晰：“若愿学，酉时来老宅一叙。老宅在槐树巷尽头，门环刻牡丹。”他起身时，帽檐扫过阿灵的手背，“小姑娘，有些本事，藏不住的。”
门帘再被掀起时，带进来股阴寒的风。
赵三爷的手下“刀疤”堵在门口，皮夹克拉链拉到下巴，目光在长队里扫来扫去。
“阿灵老板，我家三爷说了，这巷子的生意，总得守点规矩。”他拇指蹭了蹭指节上的刀疤，“您这摊子，该交点‘兴旺费’了。”
阿灵把狮子头的碗叠进木架，瓷片相碰的脆响盖过刀疤的话。
“我这小本生意，可交不起。”她抬头时，味觉通感突然翻涌——刀疤身上飘着铁锈味的恶意，混着股发馊的烟草气，“再说了，您家三爷的规矩，是哪条王法？”
刀疤的脸涨成猪肝色，甩下句“走着瞧”就摔门出去。
林江桥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小满婶“呸”了声：“什么规矩，就是看不得咱们小灵日子好过！”
可到了晌午，谣言像长了翅膀。
“听说醉云居的火是邪术？我家隔壁的媳妇说，看见阿灵炒菜时掌心冒红烟！”
“可不是嘛，那油自己烧得滚，肯定是下了火灵蛊！吃了要折寿的！”
阿灵端着刚出锅的糯米藕经过巷口，听见两个老太太交头接耳。
藕香裹着谣言往鼻子里钻，甜腻得发苦。
她摸了摸怀里的碎砖刀柄，温凉的触感让心跳慢下来——洪守真说过，江湖里的刀，不一定见血才有用。
“放什么屁！”小满婶举着擀面杖从菜摊冲过来，“我天天在这儿看着，小灵炒菜手都没离开过锅铲！你们要是嫌香，我这儿有咸菜，管够！”她挥着擀面杖撵人，花布围裙被风掀得乱飞。
但赵三爷的手段更快。
下午三点，市场管理处的老刘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来敲醉云居的门。
老刘的三角眼耷拉着，手里晃着检查单：“有人举报你无证经营，还使邪术。今天得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阿灵解下围裙叠好，露出里面别着的碎砖刀柄。
“要检查可以，但我要请个人来做证。”她掏出老厨子王留的纸条，“槐树巷老宅的王师傅，他懂火候。”
老刘的笔停在半空。
他当然知道老厨子王——那是三十年前国宴厨房的掌勺，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突然隐退，可这把年纪，连市长来视察都得给三分面子。
半小时后，老厨子王拄着根枣木拐杖跨进门槛。
他扫了眼老刘的检查单，又扫了眼阿灵新炖的火腿炖豆腐，首接抄起调羹舀了碗汤。
“豆腐吸饱火腿鲜，辣椒只提味不呛喉。”他把空碗往桌上一放，“这火候，通窍境的厨子都未必做得来。要说邪术……”他突然笑了，皱纹里全是刀刻的冷，“我年轻时在宫里见过御厨用异术，可比这玄乎多了。要真算邪术，也是天赐的本事。”
老刘的额头渗出细汗。
他扯了扯制服领口，把检查单往怀里一塞：“那、那就是误会！我们就是来看看卫生情况……”
赵三爷躲在巷口的电线杆后，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看着老厨子王扶着阿灵的肩膀走出来，听着围观人群的哄笑，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。
深夜，阿灵踩着青石板往槐树巷走。
老宅的门环果然刻着牡丹，铜锈被擦得发亮。
老厨子王开了门，屋里飘着陈年老茶的香。
他从樟木柜里取出本泛黄的书，封皮上“火候经”三个字被得发亮：“我年轻时偷抄的御膳房秘本，后来发现，再精妙的火候，都比不过你这种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与火通灵的本事。”
阿灵接过书，指尖触到纸页时，突然泛起热意——像灶膛里最旺的那簇火，顺着血脉往心口钻。
“从明儿起，我教你控火。”老厨子王往她手里塞了块火石，“但记住，火能暖人，也能焚心。”
窗外，槐树枝叶沙沙作响。
阿灵望着书里密密麻麻的批注，突然想起洪守真说的“江湖才刚开始”。
原来，真正的江湖，才刚掀开一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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