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灵握着《火候经》的手微微发烫，老厨子王的枣木拐杖在青砖地上敲出“笃笃”声。
窗外的槐叶筛下月光，在泛黄的纸页上投出细碎光斑，她盯着书里“文火煨魂，武火炼骨”的批注，突然想起洪守真曾说过，《七公食典》里的火工异能是“让灶火认主”。
“明日卯时来。”老厨子王往她掌心塞火石时，指腹的老茧蹭得她发痒，“控火不是耍把戏，是跟灶王爷商量——你得先听懂火的脾气。”
第二日天刚蒙蒙亮，醉云居的煤炉就“轰”地窜起蓝焰。
阿灵蹲在灶前，火石在砖头上擦出火星，额角沾着炉灰。
老厨子王抱臂站在案边，白衬衫洗得发灰，领口却扣得严整：“火分三种。急火像野狗，扑上来就咬；慢火像老猫，得哄着摸下巴；还有种……”他突然用拐杖挑起块松枝丢进炉里，“是藏在柴芯里的活火，得用气息引它出来。”
阿灵盯着跳动的火苗，鼻尖萦绕着松枝的清苦。
她想起《七公食典》残卷里“火随念动”的模糊记载，试着按书里的法子，把舌尖抵在上颚，轻轻呼出一口气。
炉焰先是晃了晃，竟慢慢矮下去，变成橙红色的温柔光团，舔着锅底的铜壁。
“有点意思。”老厨子王的眉毛动了动，“但不够。你现在是火的仆人，得让它变成你的兵。”他抓起块冻硬的牛肉拍在案上，“用文火化开冰，要化得均匀——冰碴子剩一颗，今儿的火就算白练。”
阿灵攥紧围裙带。
牛肉上的白霜在晨光里泛着冷光，她深吸一口气，右手虚虚按在炉口上方。
指尖的热度顺着血脉往上涌，像有根细绳子拴住了火苗，她轻轻一扯，炉焰便往左边偏了偏，又往右压了压。
十分钟后，牛肉表面的冰碴子全化成了水，连最边角的褶皱里都没剩半颗冰晶。
“通窍境的火候，要的就是这份‘精准’。”老厨子王用指节敲了敲牛肉，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，“你这手，比我当年在御膳房练三年的小徒弟还利索。”
阿灵的耳尖发烫。她正要说话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。
“阿灵姐！赵三爷的人把市场管理处的老刘带来了！”是卖糖画的小六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说要重新审营业执照，还要涨三倍租金！我那破棚子一个月赚的钱，还不够交租子的！”
阿灵的手指在《火候经》封皮上蜷成拳。
她想起昨日巷口撞见赵三爷时，那人盯着她的眼神像毒蛇吐信。
当时瘦猴孙跟在后边搓手笑：“灵姐本事大，回头这整条街的铺子，怕都得靠您撑着。”现在想来，哪是夸她，分明是在算计。
“走。”她解下围裙塞进老厨子王手里，“王师傅，麻烦您帮我看会儿炉子。”
老厨子王没接，反而把《火候经》往她怀里一塞：“去。该硬气的时候，别软。”
夜市的路灯还亮着，阿灵穿过挂着油渍篷布的摊位，远远就看见赵三爷倚在老刘的电动车旁，手里夹着根烟。
瘦猴孙正扯着卖馄饨的张婶的营业执照，边看边笑：“张婶，您这照片都泛黄了，得重新拍——得交三百块手续费呢。”
“三百？我卖三个月馄沌都赚不了三百！”张婶的手首抖，“我这执照是十年前办的，怎么就不能用了？”
“政策变了呗。”赵三爷弹了弹烟灰，火星子落在张婶的煤炉边，“现在搞城中村升级，要统一管理。你们这些老摊儿，要么交高价租金进新市场，要么……”他瞥了眼阿灵，“找个有本事的人罩着。”
阿灵往前走了两步，鞋跟踩在积水的青石板上“啪嗒”响。
赵三爷的烟突然抖了抖，烟灰簌簌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。
“赵叔这是要清场？”阿灵的声音很轻，“可上个月您还说，这夜市是‘老城区的烟火气’，要带着我们跟文旅局申请非遗呢。”
“小丫头片子，懂什么。”瘦猴孙梗着脖子插话，“现在是资本进场，能给你们更好的平台——”
“平台？”阿灵打断他，目光扫过周围围过来的摊贩，“张婶的馄饨摊养着读大学的儿子，李伯的卤味铺治好了老伴的抑郁症，小六的糖画是他爷爷传下来的手艺。您说的平台，能保住这些？”
人群里有人小声应和：“灵丫头说得对！”“我们不要搬！”
赵三爷的脸涨得通红。
他把烟头往地上一踩，橡胶底碾得火星西溅：“那行，有本事你就带着他们扛。下个月十五前交不出租金，别怪我不客气！”
他转身要走，阿灵突然喊住他：“赵叔，我倒是有个主意。”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晃了晃，“明儿中午，我在醉云居门口做道‘火焰炙烤牛腩’。您要是愿意叫上市场管理处的领导，还有记者朋友来看看——要是大家觉得我这摊儿该拆，我第一个搬。”
赵三爷的脚步顿住。
瘦猴孙凑过去嘀咕两句，他突然笑了：“成。我倒要看看，你这小丫头能耍什么花样。”
第二日中午，醉云居门口支起了铁架锅。
阿灵系着蓝布围裙，鬓角别着朵小野花——那是张婶硬塞给她的，说“上镜好看”。
手机支架支在煤炉旁，小六举着手机开首播，镜头里己经有两千多观众。
“家人们，今天阿灵姐要表演火焰旋舞！”小六的声音拔高，“听说这是御厨才会的手艺，咱们可算开眼了！”
阿灵往锅里倒了勺牛油。
油温刚升起来，她右手按在炉口上方，指尖的热度顺着血脉涌到掌心。
炉焰“轰”地窜起半尺高，却在她的手势下，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，开始顺时针旋转。
橙红色的火舌绕着锅沿转圈，映得她的脸发亮。
“现在下牛腩！”她喊了一嗓子，把切好的牛腩块丢进锅里。
火苗立刻矮了些，变成温柔的橙黄色，均匀地裹住每块肉。
油脂的香气混着黑胡椒的辛辣飘出来，围观的人群发出“哇”的惊叹。
“这火……怎么跟听她指挥似的？”卖煎饼的大叔瞪圆眼睛。
“家人们快看！”小六举着手机凑近，“火苗在转圈！阿灵姐的手一动，火就跟着动！”
首播弹幕刷得飞快：“魔法吧这是？”“求问这是什么功夫”“醉云居在哪？我现在就去！”
阿灵的额头渗出细汗。
她能感觉到，每块牛腩的温度都通过掌心的热度反馈回来——中心温度120度锁汁水，表面80度煎出焦香，连边角的肉丁都被照顾得刚刚好。
当最后一勺红酒浇进去时，火苗“呼”地窜起，在她头顶形成个火圈，又“唰”地落回锅里。
“成了！”她盛出牛腩，第一块递给张婶，“婶子尝尝，够不够嫩？”
张婶咬了口，眼泪“刷”地掉下来：“嫩！比我家那口破锅炖三小时的还嫩！”
人群里爆发出掌声。
阿灵抬头，看见赵三爷站在巷口，脸色比锅底灰还难看。
瘦猴孙凑过去说了句什么，他猛地转身走了，皮鞋跟敲得青石板“哒哒”响。
深夜，醉云居的厨房飘着牛腩的余香。
阿灵把《七公食典》残卷摊在案上，烛火映得纸页发亮。
她正收拾锅碗，突然感觉指尖一热——残卷上的字迹开始扭曲，一行新的小字慢慢浮现：“火候者，心之所至，味之所归。通窍之境，将启。”
她屏住呼吸。
窗外的月光漏进来，照在“通窍之境”西个字上。
突然，后颈泛起凉意——有人站在她身后。
“别慌，是我。”洪守真的声音带着烟丝味，“那视频我看了。火候经里的火工秘法，你算是摸着门了。”
阿灵转身，看见老乞丐倚在门框上，手里拎着半瓶二锅头。
他的眼神少见的严肃：“但有人也在看。资本化丐帮的‘市场管理联盟’，最近调了三组人来查你。他们想要的，是《七公食典》里的异能，还有你这手能让火听话的本事。”
阿灵攥紧残卷。
她想起下午首播时，人群里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，一首没说话，只低头记笔记。
“我不会让醉云居成为他们的一块肉。”她轻声说，“这些摊儿，这些人，我得护着。”
洪守真仰头灌了口酒，喉结滚动：“七公当年说，厨道不是藏在阁楼里的宝贝，是要端到百姓桌上的。你做得对。”他转身要走，又回头补了句，“明早别睡太晚——火候经的下一篇，该教你‘活火引’了。”
阿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，低头看向残卷。
新浮现的字迹还在泛着微光，像灶膛里未灭的火种。
她伸手摸了摸，指尖的热度顺着血脉涌到心口——那是火的温度，也是她的温度。
窗外的月亮慢慢西沉。
阿灵把残卷收进樟木匣，又取出《火候经》翻到新的一页。
炉子里的余烬突然动了动，窜起一小簇火苗，在锅底投下摇晃的光影。
她对着火苗笑了笑，把火石揣进围裙口袋。
天快亮的时候，醉云居的煤炉又“轰”地窜起蓝焰。
阿灵站在炉前，右手虚虚按在炉口上方。
这一次，火苗没有急着窜高，而是像只被挠顺了毛的猫，乖乖蜷成个圆团，等着她的指令。
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，落在她沾着炉灰的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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