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家阳的奔驰S600刚拐进潍坊新村的巷子，后视镜就“刺啦”一声刮到晾衣绳。五颜六色的衬衫顺着车窗滑下来，其中件碎花的确良挂在雨刷器上，像面滑稽的小旗。司机老陈猛踩刹车，额头的汗瞬间把衬衫洇出深色的印子：“程总，这路顶多能过三轮车，再往前开就得刮底盘了！”
程家阳推开车门，意大利手工皮鞋刚落地就踩进积水坑。深秋的雨水混着烂菜叶的腐味，顺着鞋缝往袜子里钻，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。“在这等我。”他把沾了片青菜叶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，羊绒衫的袖口蹭过车身时，蹭到块没擦干净的泥。
“哎哟喂！这不是程先生吗？”二楼阳台突然探出头，王大妈叼着牙签，睡衣领口的盘扣松了颗，露出里面起球的秋衣。她眯着眼打量程家阳的阿玛尼大衣，突然扯着嗓子喊，“小满！你对象来了！穿得跟电影里的老板似的！”
林小满在阁楼里听见喊声，塑料拖鞋在楼梯上“噔噔”打滑，差点撞翻转角的酸菜坛子。“大妈别瞎说！”她红着脸挡在程家阳面前，帆布包上的Hello Kitty布贴蹭到他的西裤，留下道浅灰的印子，“这是我朋友，来……来看看。”
程家阳的目光越过她，落在那栋违章搭建的三层阁楼。外墙糊着的蓝色塑料布被风掀起角，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墙；晾衣绳上挂满各式各样的衣服，其中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在风里晃悠，第二颗纽扣松松垮垮的——和林小满总穿的那件一模一样。
“上去吧。”他抬脚往楼梯走，皮鞋跟突然卡在木板缝里，踉跄了一下。林小满慌忙去扶，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，像摸到块没焐热的玉。“小心台阶，”她的声音有点抖，“三楼的板砖松了，上次李姐踩空崴了脚。”
楼梯间堆着别人不要的纸箱，印着“进口水果”的箱子被改成了储物盒，里面塞着旧鞋和过冬的棉衣。程家阳的大衣扫过纸箱，扬起的灰呛得他咳了两声。“这楼住了多少户？”他问，目光扫过墙上密密麻麻的电表，每个表盘都贴着不同的名字。
“十二户。”林小满数着电表，“一楼是一对开网约车的夫妻，二楼住了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，我们三楼……就我和周小雨家。”她突然停住脚，指着天花板，“上面还有个阁楼，以前堆杂物的，我租下来当卧室。”
爬到二楼时，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公用厨房飘出红烧肉的香味。一个穿睡衣的年轻女孩探出头，看见程家阳时眼睛首了：“小满，这是你说的那个……帮周小雨上学的老板？”没等林小满回答，她突然冲屋里喊，“张哥！快来看！真人比财经杂志上帅！”
程家阳的嘴角抽了抽。林小满拽着他往上跑，三楼的楼梯更陡，每踩一步都发出“咯吱”的呻吟，像随时会散架。“快到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点窘迫，“去年台风把屋顶吹漏了，房东用塑料布糊的顶，可能有点漏风。”
阁楼的门是块旧木板，锁是从旧货市场淘的，钥匙进去要晃三下才能拧开。“吱呀”一声开门时，程家阳看见屋里的折叠桌歪着腿，下面垫着块红砖头；墙角的简易衣柜是用纸箱改的，外面贴满学生送的画；唯一的窗户糊着塑料布，被风吹得“哗啦啦”响，像谁在拍巴掌。
“坐……坐这儿吧。”林小满把唯一的靠背椅推过来，椅面的布磨破了个洞，露出里面的海绵。她自己拖了个小马扎坐下，塑料凳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响。“要不要喝水？”她突然想起什么，“楼下的饮水机坏了，我烧的自来水，凉了半天了。”
程家阳没说话，目光落在窗台上的罐头瓶上。里面插着几支野菊花，花瓣有点蔫了，却还透着倔强的黄。“花挺好看。”他说。
“从路边摘的。”林小满挠挠头，“上周带学生去公园，看见草丛里长了一片，就掐了几支。”她突然站起来，“我去弄火锅，底料是重庆的，特辣，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惯。”
程家阳看着她在狭小的空间里转来转去，弯腰拿锅时，衬衫后背的布料绷紧，露出脊椎的轮廓。他突然想起自己住地下室的那年，也是这样，转身都要小心翼翼，怕碰倒墙角的纸箱。
“需要帮忙吗？”他问。
林小满正往锅里倒水，闻言手一抖，水洒在电磁炉上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响。“不用不用！”她慌忙去擦，“你坐着就行，很快就好。”
窗外的天彻底黑了，巷子里的路灯亮起来，昏黄的光透过塑料布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程家阳看着林小满忙碌的背影，突然觉得这阁楼比他的江景公寓暖和——至少这里的风里，混着火锅底料的香，和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烟火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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