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里的空气被电磁炉烘得发烫，程家阳坐在那把垫着红砖的靠背椅上，膝盖几乎顶到下巴。林小满蹲在小马扎上，举着包印着"重庆特辣"的火锅底料笑，塑料包装被她捏出褶皱："拼多多9.9抢的，评价说能辣到跳脚，你要是受不了提前说。"
程家阳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菜上：半盒泛着油光的鸭肉卷，包装袋上印着"精品肥牛"；几颗冻得硬邦邦的鱼丸，包装袋的边角己经磨破；还有那半块颤巍巍的豆腐，被荷叶裹着放在角落，洇出淡淡的水痕。
"就这些？"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，木纹里嵌着的灰被震得跳起来。
林小满突然红了脸，从帆布包里掏出把青菜："还有这个，周小雨妈妈刚从地里摘的，没打农药。"她把青菜往桌上一放，叶子上还沾着泥土，"其实...那肥牛是鸭肉做的，十块钱三盒，比真的便宜一半。"
程家阳没说话，看着她把"肥牛"倒进锅里。红色的汤汁咕嘟冒泡，溅在泛黄的墙纸上，留下星星点点的印子。林小满夹起一片鸭卷塞进嘴里，烫得首哈气，嘴角却扬着："你尝尝？拌麻酱特香，我们山东人就好这口。"
他夹起一片放进嘴里，嚼了两下突然皱眉，飞快地吐在纸巾上。"这肉...是坏的？"
"不是不是！"林小满赶紧摆手，"就是鸭肉加了牛肉精，吃着有点怪，习惯就好了。"她的声音低下去，"我平时舍不得买真肥牛，这还是...为了请你才买的。"
程家阳的喉结动了动，突然起身往外走。"哎你去哪？"林小满追到门口，正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暮色里。风从塑料布的破洞钻进来，吹得她打了个寒颤。"这人怎么回事..."她嘟囔着回头，看见锅里的汤溢出来，把电磁炉弄得滋滋响，赶紧去关火，手忙脚乱中差点打翻醋瓶。
阁楼里的钟滴答响了十下，程家阳推门进来时，林小满正对着锅发呆。他拎着两大袋东西，进口超市的塑料袋在灯光下泛着光。"临时加餐。"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放，鳕鱼、和牛、无菌蛋...包装袋上的外文看得林小满眼皮首跳。
"你这是干什么？"她突然站起来，折叠凳被撞得差点翻倒，"这些东西够我交三个月水电费了！"她伸手去挡，指尖触到他的手背，像碰到块冰凉的玉。
程家阳没躲，从钱包里掏出张泛黄的学生证拍在桌上。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，背景是墙皮剥落的地下室，墙上贴着张纽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，边角卷得像朵花。"2003年，我在纽约住过更差的地方。"他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霉斑，"那时候天天吃泡面，看见别人扔的披萨盒都要捡回来，把剩下的芝士刮下来拌面条。"
林小满的手慢慢垂下来。锅里的假肥牛还在翻滚，可空气里突然飘进和牛的奶香，像阵突如其来的春风，吹化了她心里那道阶层的冰墙。"我...我去洗洗手。"她转身往公用卫生间跑，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像煮熟的虾，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。
程家阳把和牛倒进锅里时，林小满端着两碗麻酱回来。"加点腐乳？"她举着瓶子问，腐乳的红油滴在碗沿，像颗小小的朱砂痣。"我们老家都这么吃，说能解辣。"
"试试。"他看着她往碗里加腐乳、韭菜花，动作熟练得像个老饕。和牛在锅里烫得卷起来，他夹起一片放进她碗里："尝尝这个，比你的鸭肉卷强。"
林小满咬了一小口，肉汁在嘴里化开，鲜得她眼睛都亮了。"好吃..."她含糊不清地说，突然想起什么，"你怎么突然...对我这么好？"
程家阳的筷子顿了顿，往她碗里又夹了块鳕鱼："上次在苏州河，你说想让所有孩子都能凭成绩上学。"他的目光落在窗外，"这话...我妈二十年前也说过。"他顿了顿，"她是县城中学的老师，总说教育是唯一不用看脸的路。"
锅里的汤咕嘟得更欢了，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煮得晃晃悠悠。林小满突然笑了，往他碗里塞了片假肥牛："你也得尝尝这个，知道知道我们穷人吃什么。"
程家阳皱着眉咬了一小口，突然咳嗽起来。林小满赶紧递水，指尖碰到他的下巴，烫得像碰了团火。"很难吃吧？"她的声音带着点调侃。
"确实难吃。"他喝了口水，嘴角却扬着，"但比我当年吃的过期泡面强。"
窗外的风突然变大，塑料布被吹得哗啦啦响。林小满起身去关窗，程家阳跟过来，看见窗台上的罐头瓶里插着野菊花，花瓣上还沾着点火锅的热气。"这花..."
"路边摘的，"她把罐头瓶往里面挪了挪，"不用花钱，还好看。"
程家阳没说话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，打开是对银耳环，设计成小雏菊的样子。"赔你的。"他把盒子塞给她，"上次你衬衫上的纽扣掉了，用别针别着，看着...有点寒酸。"
林小满的手指触到冰凉的银耳环，突然想起周小雨的话："裂缝里能长出花。"她抬头时，正撞上程家阳的目光，像两滴在锅里相遇的油和水，明明该分层，却在滚烫的汤里，慢慢融成了一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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