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季酒店宴会厅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，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。程家阳坐在紫檀木长桌主位，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那份37页的英才教育收购协议，封面上烫金的“FIDENTIAL”字样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协议边缘被他的指腹磨出毛边，第17页的折痕深得像道伤疤。
“家阳，发什么呆呢？”张世杰对着镀金镜子调整领结，定制西装的袖口露出百达翡丽的蓝钢指针，表盘上的日内瓦纹在灯光下流转。“王副局长的车己经到地下车库了，签完字咱们首接开庆功宴，法国空运来的生蚝，冰镇着等你呢。”他转过身，鳄鱼皮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没有一丝声响，“你妈特意交代，让我给你备了勃艮第的红酒，1982年的，配生蚝正好。”
程家阳没抬头，钢笔尖停在第17页“资产优化与资源重组”条款处。他的拇指着纸面，那里印着一行小字：“裁撤所有民工子弟合作班级及相关教学点”。纸页因为反复翻阅有些发脆，油墨在指尖蹭出淡淡的灰。“这条，”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雪还冷，“我没同意加进最终版合同。”
站在一旁的数据分析部主管陈默立刻冒汗，手里的平板差点脱手，屏幕上的Excel表格密密麻麻全是数据：“程总，这是董事会连夜追加的条款。数据显示那些班级每学期人均收费2800元，ARPU值（每用户平均收益）不足3000，远低于集团平均值1.2万，留着会拉低整体估值……”他咽了口唾沫，“张总说，这些‘低净值用户’占用的教学资源，足够培养三个VIP班的学生了。”
“ARPU值？”程家阳突然笑了，笑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有点发飘，撞在水晶灯上碎成星星点点。“所以在你们眼里，周小雨他们连个数字都算不上，只能算拖后腿的‘负资产’？”他想起昨天去医院，周小雨趴在爸爸床边写作业，铅笔头磨得只剩指甲盖长，还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写“我要考90分”。那孩子的橡皮早就硬得擦不动字，却还在作业本上保持着整洁，连涂改液都舍不得用。
张世杰不耐烦地抢过协议，翻到最后一页的签字栏，钢笔在他指间转了个圈：“别跟我来这套。你妈昨天给我打了三通电话，让我盯着你签字——程家阳，你当资本是做慈善的？这些民工子弟能给你带来什么？股价上涨还是社会地位？”他把钢笔塞进程家阳手里，笔杆上的鳄鱼皮纹路硌得人手心发麻，“签了字，你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程总；不签，你就是董事会眼里的叛徒，你妈第一个饶不了你。”
程家阳的指尖用力，钢笔尖在“乙方签字”处洇出个墨团，像朵不断扩大的乌云。窗外的东方明珠裹在灰色雪雾里，球体的LED屏正滚动播放“英才教育并购案：开启教育资本化新时代”的新闻，红底白字刺得人眼睛疼。他突然想起林小满昨天在馄饨摊说的：“你知道吗？周小雨的理想是当医生，因为她爸爸摔下来时，医生说‘没钱不救’。那孩子说，等她当了医生，要在医院门口挂块牌子，写‘没钱也救人’。”
“再等十分钟。”他把钢笔放回笔架，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宴会厅里格外刺耳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，是林小满发来的照片：二十个孩子举着课本站在浦明中学门口，每个人的校服上都别着朵手工纸做的小雏菊，雪落在他们的发梢，像撒了把碎糖。配文只有两个字：“等你”。
张世杰看了眼腕表：“别耍花样。王副局长三分钟后到，你要是敢砸场子，程氏的股价能跌穿地板。”他走到落地窗前，看着楼下缓缓驶来的黑色轿车，“你妈说了，这次并购做成了，给你在黄浦江畔买套江景房，带私人泳池的那种。”
程家阳没接话，目光落在照片里周小雨冻得通红的脸上。那孩子举着的课本扉页，隐约能看见“林小满赠”三个字。他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时，班主任李老师把工资卡塞给他时说的话：“钱可以再赚，书不能不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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