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店后巷的积雪没到脚踝，踩下去咯吱作响，像在嚼块冻硬的糖。墙根堆着些废弃的香槟瓶，标签上的法文被雪水浸得模糊，瓶口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酒渍。
林小满把那枚雏菊胸针从毛衣上扯下来，用力砸向程家阳。胸针在空中划过道银色的弧线，落在雪地里，水晶碎光闪了闪就暗了，像颗熄灭的星星。“你早就知道并购会解散班级，对不对？”她的声音冻得发颤，眼泪掉在雪地上，砸出个小小的坑，很快又被新的雪盖住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。
程家阳弯腰捡起胸针，金属背面还沾着她的体温，带着点淡淡的洗衣粉味。“我不签，张世杰会找更狠的人来操盘。”他上前一步，抓住她冻得通红的手，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想躲，“李国庆你知道吗？他去年把三所民工子弟学校改成了游乐场，美其名曰‘素质教育基地’，收的门票比学费贵三倍。”他的拇指着她手背上的冻疮，红得像颗颗小草莓，“他早就放话，要是他来做这个并购案，不仅要解散班级，还要把民工子弟学校的场地改成早教中心，一节课收两千！”
“所以你就拿孩子们当诱饵？”林小满甩开他的手，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羊绒围巾，把毛线都揪出了几根，白花花的像蒲公英的绒毛。“你知道周小雨昨天哭了多久吗？她说她再也不想当医生了，因为‘有钱人的话都是假的’！你让我怎么跟她说？怎么跟那些把你当英雄的孩子说！”
程家阳的喉结动了动，刚要说话，酒店二楼的落地窗突然“哐当”一声爆碎。整盒钢笔从窗口砸下来，金属笔尖扎进雪地里，像片倒插的箭，蓝黑的墨水在雪地上晕开，像一滩滩凝固的血。张世杰的怒吼穿透玻璃，带着回音在巷子里炸响：“程家阳！你被解雇了！董事会马上解除你的一切职务！你妈己经同意了！”
钢笔的墨水在雪地上漫延，把洁白的雪染成了难看的灰蓝色。程家阳看着林小满眼里的失望，突然笑了，笑声在空荡的后巷里很响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：“被解雇正好，我早就不想跟这群吸血鬼混在一起了。”他扯了扯领带，打得太急，结系得歪歪扭扭的，“我妈总说我心太软，成不了大事。或许她说得对，我确实成不了他们眼里的‘大事’“或许她说得对，我确实成不了他们眼里的‘大事’。”程家阳弯腰捡起一支摔断的钢笔，笔尖的墨水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线，像条黑色的泪痕。“但我至少能成点‘小事’——比如让周小雨他们能继续上学，比如让张世杰这种人知道，教育不是他们的提款机。”
林小满盯着他手里的钢笔，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，他递过来的交通卡还带着体温。“你早就计划好了，对不对？”她的声音软了些，却还是带着刺，“让我们去签约现场，让孩子们当你的‘武器’？”
“不是武器。”程家阳把钢笔塞进外套口袋，雪落在他的睫毛上，很快化成了水，“是证人。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，他们要毁掉的是什么。”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，是份早就拟好的声明，“我本来想等签约结束后单独发布，现在看来，倒省了不少事。”
声明的末尾写着：“本人程家阳自愿放弃程氏集团所有职务，将个人名下资产全部用于成立‘蒲公英助学基金’，资助民工子弟完成学业。”林小满的目光落在“全部资产”西个字上，突然想起那本房产证——静安区的江景房，市值千万。
“你疯了？”她的声音发紧，“那是你妈留给你的……”
“我妈想要的是能给程家赚面子的继承人，不是个整天为穷孩子操心的‘傻子’。”程家阳笑了笑，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雪粒，“我七岁那年，我爸欠了赌债，讨债的人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，是邻居王奶奶把准备给孙子买奶粉的钱借给我们，不然我早被他们带走了。王奶奶说，‘人这辈子，总得信点比钱更重要的东西’。”
他往林小满面前凑了凑，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缠成一团。“我知道你不信我，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，“但我向你保证，周小雨他们不仅能继续上学，我还会请最好的老师，建最宽敞的教室，让他们跟城里的孩子一样，有资格谈理想。”
林小满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，她别过头，看见墙角的雪堆里插着半支钢笔，笔尖朝上，像个倔强的惊叹号。“周小雨的作文，你读错了一句。”她的声音混在风雪里，有点模糊，却足够清晰地传到程家阳耳朵里。
“哪句？”程家阳立刻追问，往前又挪了半步，羊绒大衣的下摆扫过林小满的手背，暖得她指尖发麻。
“她说‘穿西装的叔叔眼睛很亮，像雪地里的星星’。”林小满的耳朵有点烫，她能感觉到程家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侧脸上，像带着温度的羽毛，“她指的是你。”
程家阳愣住了，手里的声明差点掉在地上。他看着林小满冻得发红的耳垂，突然伸手把她的围巾往上拉了拉，遮住那抹不自然的红。“我没读错。”他的声音有点哑，“那句话，我记在心里了。”
巷口传来汽车鸣笛声，是程家阳的司机老陈。老陈探出头：“程总，张总带着记者过来了，说要……”
“让他滚。”程家阳打断他，眼睛始终没离开林小满，“告诉他们，程家阳从今天起，跟程氏没关系了。”
老陈愣了愣，没再说话，只是默默把车往后倒了倒，挡住了巷口的视线。雪还在下，落在两人的肩头，程家阳的羊绒大衣不沾雪，落下来就化了，林小满的羽绒服却积了薄薄一层白，像撒了把糖霜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？”林小满终于转过头，首视着他的眼睛，那双眼睛确实很亮，像盛着星光，“真要卖房子？”
“真要卖。”程家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，屏幕上是中介刚发来的消息：“程先生，您的房子有人出价1250万，全款，今天就能签合同。”他把手机递给林小满看，“我打算用这笔钱在浦明中学旁边租个仓库，改成教室，再请几个像你一样靠谱的老师。”
林小满看着那条消息，突然想起自己阁楼里的折叠桌，想起孩子们用鞋盒做的铅笔盒。“仓库太冷了，冬天会冻手。”她认真地说，“得装暖气，还要有热水，孩子们冬天洗手不能用凉水。”
程家阳的眼睛亮了：“你同意帮我了？”
“我可没说。”林小满嘴硬道，却弯腰捡起那枚雏菊胸针，小心翼翼地别回毛衣上，“我只是觉得，孩子们的教室不能比我的阁楼还差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还有，我要当教学主管，课程安排我说了算，不许你用资本那套指手画脚。”
程家阳笑得像个孩子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：“都听你的。”他突然想起什么，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保温桶，“早上出门时让阿姨煮的，你肯定没吃午饭。”打开一看，是热腾腾的小米粥，里面卧着个荷包蛋，“我记得你喜欢吃溏心的。”
林小满接过保温桶，指尖触到温热的桶壁，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。她舀了勺粥，热气模糊了视线，却清晰地看见程家阳睫毛上的雪粒，像落了层碎钻。
巷口的汽车鸣笛声再次响起，这次是老陈的声音：“程总，林老师，记者好像绕过来了！”
程家阳拉起林小满的手就往巷尾跑，两人的脚印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连在一起。“往哪跑啊？”林小满被他拽着，笑得喘不过气。
“去看仓库！”程家阳的声音在风雪里飞扬，“今天就定下来，争取下周就让孩子们搬进去！”
雪落在他们的发梢、肩头，落在保温桶的提手上，很快化成了水，像串看不见的珍珠。林小满看着两人交握的手，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，把她的冻疮都捂得发烫。她突然想起王奶奶说过的话：“冬天再冷，两个人抱团，总能暖和点。”
远处的宴会厅里，张世杰还在对着记者咆哮，水晶灯的光芒刺破窗户，却照不进这条飘雪的后巷。这里只有两串脚印，一碗热粥，和两个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的人，他们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很长，像条通往春天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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