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家阳把车停在科技园区的地下车库，引擎熄灭的瞬间，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，像擂鼓一样撞着胸腔。他扯掉领带，领口的渍子是昨晚酒会蹭的红酒，此刻看着像块凝固的血。手机导航显示"锐科数据"的位置，是栋玻璃幕墙的写字楼，张世杰的算法团队就藏在18楼。
电梯上升时，数字跳动得像倒计时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，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——里面是父亲的老同事偷偷给的资料，说"1992年临沂县中的划片调整，也是金诚集团的前身操作的，手法一模一样"。父亲的日记里夹着张照片，年轻的他和林小满的父亲站在县中门口，背后的墙上写着"教育公平"，此刻那西个字，像针一样扎着程家阳的眼睛。
"叮"的一声，电梯门开了。走廊里弥漫着咖啡和代码的味道，穿格子衫的技术员们对着屏幕敲键盘，手指翻飞得像在织网。程家阳报出张世杰助理的名字，被领到最里面的机房，玻璃墙后是密密麻麻的服务器，指示灯红蓝交替，像无数只监视的眼睛。
"程总稀客啊。"张世杰的技术员小李迎上来，脸上堆着笑，眼神却在躲闪，"张总刚还说您可能会来，让我们配合您。"
程家阳没接话，径首走向主机。"我要划片算法的原始代码，还有上周的修改记录。"他的声音很沉，后背的伤疤隐隐作痛——那是十年前为了阻止张世杰强拆临沂的老校舍，被他的人推下脚手架留下的，当时医生说"再深点就伤到脊椎了"。
小李的脸色白了，手在键盘上悬着："程总，这...这得张总授权..."
"我授权。"程家阳掏出手机，点开一段录音，是昨晚酒会上张世杰的醉话："那算法还不是我说了算？想划哪划哪，教育局那帮人...哼，早就喂饱了。"录音里还有玻璃杯碰撞的脆响，像在敲丧钟。
小李的手开始抖，调出代码界面。屏幕上的绿色字符滚动得像瀑布，程家阳的目光扫过一行行指令，突然停在一段加粗的代码上，"这段代码是谁加的？"程家阳指着"金诚集团"的条件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小李咽了口唾沫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："是...是张总上周亲自加的...他说'这行代码值一个亿'..."
一个亿。程家阳想起那些在教育局门口哭嚎的家长，想起那个从十八楼跳下去的男人，他们的血汗钱，原来只是张世杰嘴里"一个亿"的垫脚石。他继续往下翻，修改记录里赫然写着"执行人：王副局长"，时间戳是上周三下午三点，正是他去蒲公英教室"视察"的时候。
"还有这个。"程家阳指着另一段隐藏代码，里面列着十几个小区的名字，后面标着"强制划出"，张磊家所在的"安康里"排在第一个，备注是"居民多为外来务工，维权能力弱”。
程家阳的手指悬在键盘上，迟迟没有落下。屏幕的光映在他瞳孔里，那些冰冷的字符像淬了毒的针，扎得他眼睛生疼。他想起张磊爸爸布满老茧的手，想起那个孩子在作文里写“我爸爸说，等我考上好学校，他就不用再搬砖了”，原来在这段代码里，他们的梦想早就被贴上了“可牺牲”的标签。
“程总，差不多就行了吧。”小李的声音带着哀求，额头上渗出冷汗，“张总说了，您要是想查，他可以分您三成利润，金诚集团下次的项目……”
“三成利润？”程家阳猛地转头，声音里的寒意让空气都凝固了，“用多少个家庭的崩溃换来的三成？用多少个孩子的未来换来的？”他指着屏幕上的“安康里”，“你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吗？是给你们盖写字楼的农民工，是给你们送外卖的骑手，是凌晨三点就起来扫街的清洁工！他们用血汗养着这座城市，你们却连个公平的上学机会都不肯给他们的孩子？”
小李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，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。机房里的服务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，指示灯疯狂闪烁，像是在抗议这场迟来的审判。
程家阳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掏出U盘，插进主机接口，开始复制代码和修改记录。进度条缓慢地爬升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他能想象到张世杰得知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——那个男人总是笑得像只无害的猫，爪子却藏在温柔的皮毛下，十年前推他下脚手架时是这样，现在篡改代码时也是这样。
就在进度条爬到90%的时候，机房突然断电了。
所有屏幕瞬间变黑，服务器的嗡鸣戛然而止，只剩下应急灯惨白的光，在玻璃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。程家阳的心脏猛地一沉，下意识地按住U盘，指尖在黑暗中摸到冰冷的金属外壳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小李的声音带着惊慌，摸索着去找应急开关。
“不是意外。”程家阳的声音很沉，他能听见电梯井传来隐约的脚步声，还有一个熟悉的、带着笑意的声音，正顺着通风管道飘进来。
“家阳啊，你还是这么较真。”张世杰的声音像蛇一样滑腻，在黑暗中盘旋，“你爸当年要是有你一半懂事，也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。”
程家阳的后背瞬间绷紧，伤疤处传来尖锐的疼。他攥紧拳头，指节在黑暗中泛白：“你把我爸怎么了？”
“怎么了？”张世杰轻笑一声，脚步声越来越近，“1992年临沂县中那次，他非要查我们改划片的事，结果呢？‘意外’坠楼，连个烈士名分都没捞着。哦对了，”他的声音突然压低，像在说什么秘密，“你爸的医疗事故档案，我这儿还留着一份呢，上面可是写着‘抢救无效’，时间正好是他发现我们改代码的第二天。”
应急灯的光突然闪烁了一下，照亮了程家阳苍白的脸。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躺在病床上，手背上插着输液管，却还在笔记本上写“金诚集团 可疑”，那些字迹歪歪扭扭，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。当时他以为是意外，现在才明白，那根本是场处心积虑的谋杀。
“你想怎么样？”程家阳的声音在发抖，不是因为害怕，是因为愤怒——愤怒自己十年后才知道真相，愤怒父亲的血白流了。
“很简单。”张世杰的影子出现在玻璃墙外，手里把玩着一个档案袋，“把U盘交出来，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。我可以让安康里的三个小区恢复学位，再给你爸的档案里加句‘因公殉职’，怎么样？这笔交易很划算。”
程家阳看着那个档案袋，仿佛能看见里面泛黄的纸页，写着父亲被掩盖的真相。他突然笑了，笑声在黑暗的机房里回荡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悲凉：“张世杰，你以为我跟我爸一样好骗？”他猛地拔掉U盘，攥在手心，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，“我爸说过，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，比如真相，比如公道。”
“那你就别怪我了。”张世杰的声音冷了下来，“你猜要是让程氏集团的股东们知道，他们的副总在查一个‘意外死亡’的案子，还想翻出二十年前的旧账，股价会跌多少？”
应急灯彻底灭了，机房陷入一片漆黑。程家阳能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是小李在往外跑，还有张世杰的保镖正撞开玻璃门。他转身冲向消防通道，U盘在口袋里硌着肋骨，像块滚烫的烙铁。
跑到楼梯间时，他听见张世杰在后面喊：“家阳，别逼我！你斗不过我的！”
程家阳没回头。他一级级地往下跑，楼梯扶手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。他想起林小满在教育局门口发来的短信（那时手机还没坏）：“张磊爸爸说，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讨个说法。”想起那些在雨里举着A4纸的家长，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绝望，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希望。
跑到一楼时，他撞开安全门，清晨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。停车场的保安惊讶地看着他，这个穿着西装却满头大汗的男人，像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。程家阳跳上车，发动引擎时，后视镜里映出张世杰站在写字楼门口的身影，手里还举着那个档案袋，像举着个胜利的旗帜。
他握紧方向盘，U盘在指间发烫。他知道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。父亲的血，张磊家的三百八十万，那个跳楼男人的命，都不能白白牺牲。他要带着这段代码，带着所有被掩盖的真相，冲到阳光下，让那些藏在数据里的罪恶，无所遁形。
车驶出科技园区时，程家阳给林小满发了条短信，用的是备用号码：“拿到证据，速来烂尾楼天台，张世杰约我谈判。”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，他仿佛看见林小满在雨里奔跑的身影，帆布包上的蒲公英刺绣在风里起伏，像个不肯熄灭的火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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