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乌云压得很低，烂尾楼的天台像块被遗忘的伤疤，钢筋在外，锈迹斑斑的脚手架在风中摇晃。程家阳站在天台边缘，脚下是十几层的高空，苏州河的浊流在远处泛着灰光。他把U盘塞进衬衫内袋，紧贴着胸口，那里的温度比阳光更烫——里面不仅有划片算法的代码，还有父亲临终前偷偷藏在病历本里的字条：“金诚集团改划片，害临沂三户人家倾家荡产，我必须查。”
“来得挺早。”张世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潮湿的霉味。他穿着件黑色风衣，手里拎着个牛皮档案袋，走到程家阳身边时，风掀起他的衣摆，露出里面的鳄鱼皮腰带，和这破败的天台格格不入。
“档案袋里是什么？”程家阳没回头，目光盯着河面上漂着的垃圾——有只破书包，印着“静教院附校”的校徽，被浪花打得翻来翻去。
张世杰晃了晃档案袋，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：“你爸的医疗事故鉴定书，还有当年临沂县中的划片原始文件。”他掏出一支雪茄，点燃时火苗在风里窜了窜，“1992年那次，跟现在一模一样，我们改了代码，把三个穷小区划出重点学区，然后低价收购他们的房子，转手卖给想给孩子买学位的老板。你爸发现了，非要上报，结果……”他弹了弹烟灰，“从县中的教学楼顶掉下来，跟现在你脚下这地方差不多高。”
程家阳的拳头猛地攥紧，指甲掐进掌心。他想起十岁那年，父亲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，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，却还在跟他说“家阳，做人要守规矩，破了规矩，就会摔得很惨”。那时他不懂，现在才明白，父亲说的“规矩”，早就被张世杰这种人踩成了泥。
“你想怎么样？”程家阳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过的木头，沉得发闷。
“简单。”张世杰吐出个烟圈，“把U盘给我，我就把这档案袋烧了，再让安康里的三个小区重新划回重点学区。那些农民工的孩子能上学，你爸的‘意外’也能永远藏着，对你我都好。”他凑近一步，雪茄的烟味混着他身上的古龙水味，像条毒蛇钻进程家阳的鼻孔，“你斗不过我的，程氏集团的一半项目都跟金诚合作，你要是把这事捅出去，程家就完了。”
程家阳突然笑了，笑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，惊飞了停在钢筋上的麻雀。他解开衬衫扣子，露出后背那道蜿蜒的伤疤，像条丑陋的蜈蚣：“十年前，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。”他指着伤疤，“为了阻止你们强拆临沂的老校舍，我被你手下推下脚手架，差点瘫痪。那时你说‘程家阳，识相点，不然下次就不是伤疤这么简单了’。”
张世杰的脸色微变，雪茄在指尖抖了抖：“你记性倒好。”
“我爸的话，我记得更清楚。”程家阳扣上衬衫，声音突然拔高，“他说‘有些债，必须还；有些理，必须争’！你以为我在乎程氏集团？在乎那些合作项目？我爸的命，那些被你们坑得家破人亡的家庭，还有孩子们被偷走的未来，你拿什么还？”
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，按下播放键——里面是刚才张世杰说的“1992年改代码”“你爸从楼顶掉下来”，每一个字都像锤子，砸在天台上。
张世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他扔掉雪茄，伸手去抢录音笔：“你敢阴我！”
程家阳侧身躲开，两人扭打在一起，撞在生锈的脚手架上，发出刺耳的“嘎吱”声。档案袋从张世杰手里飞出去，落在地上，里面的文件撒了一地，被风吹得西处飘散。程家阳瞥见一张老照片，边角泛黄，上面是年轻的父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县中门口，两人都穿着白衬衫，笑得很干净——那个男人，眉眼间竟和林小满有几分相似。
“那是林小满的爸爸。”张世杰喘着气，嘴角挂着血丝，“你爸和他是同事，当年一起查我们，结果你爸‘意外’了，他被我们诬陷‘骚扰学生’，开除公职，一辈子抬不起头。”他捡起一张文件，抖着说，“这是当年的举报信，笔迹是我爸找人仿的，就为了让他闭嘴。”
程家阳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，嗡嗡作响。他想起林小满说过“我爸教了三十年书，被人诬陷，到死都没平反”，想起她额角的伤疤，想起她总说“清者自清”，原来他们两家，早就被这同一场阴谋缠在了一起。那些看似巧合的相遇，那些莫名的熟悉感，都是命运埋下的伏笔。
“你们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。”程家阳的声音里带着颤抖，不是愤怒，是彻骨的悲凉。他突然觉得很累，累得想躺下，像父亲当年那样，在某个阳光好的午后，再也不用管这些阴谋和算计。
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，像根绳子把他从混沌中拽了出来。“林老师跳河了！林老师被警察带走了！”是周小雨的声音，带着哭腔，穿透风声，撞在天台上。
程家阳猛地推开张世杰，往天台边缘跑。他看见楼下的苏州河边围满了人，警灯的蓝光在雨雾里闪得刺眼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被警察架着，正是林小满——她的头发湿透了，贴在脸上，手里却还紧紧攥着什么，远远看去像张纸。
“她去教育局门口闹事，”张世杰跟上来，语气里带着嘲讽，“拿着你给的代码复印件，说要给家长们看，结果被当成疯子抓了。”他拍了拍程家阳的肩膀，“你看，跟你爸一样傻，以为真相能救所有人。”
程家阳没理他。他看着林小满被塞进警车，看着她在车窗里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，眼神里没有绝望，只有一种让他心口发疼的坚定。他突然明白，父亲和林小满的父亲当年为什么那么固执——不是傻，是因为他们见过孩子们眼睛里的光，知道那光比任何阴谋都值得守护。
“档案袋我收下了。”程家阳弯腰捡起散落的文件，塞进怀里，“代码我己经发了备份给记者和纪委，你改不了了。”他看着张世杰瞬间变得惨白的脸，“你输了，张世杰。不是输给我，是输给那些不肯放弃的人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往楼梯间跑，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他要去救林小满，要去告诉那些在雨里等待的家长，要去完成父亲和林叔叔未完成的事。天台的风很大，吹得他后背的伤疤隐隐作痛，但他跑得很稳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父亲的脚印上，坚定，踏实，向着有光的地方。
张世杰站在天台边缘，看着程家阳消失在楼梯口，又看了看远处被警车带走的林小满，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他捡起地上的录音笔，按下删除键，却发现屏幕上显示“删除失败，文件己上传云端”。乌云裂开一道缝，阳光漏下来，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，像在给他最后的审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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