延安高架的早高峰像一口被煮沸的黏稠白粥，各色车辆在蒸腾的热气里艰难蠕动。林小满坐在出租车副驾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把手上的塑料纹路——那是被无数乘客磨出的凹槽，深浅不一，像这座城市里密密麻麻的阶层裂痕。她怀里紧紧揣着支黑色录音笔，笔身被掌心的汗浸得发黏，侧面的播放键己经被按得发亮，里面循环滚动的声音像根淬了毒的针，反复刺着她的耳膜。
“……张总放心，李局那边我打点好了。”是教育局招生科王科长的声音，带着酒后的含糊，背景里混着KTV包厢的电子乐，“回扣按您说的，学位指标的30%，现金还是走海外账户？”
录音笔发出轻微的电流声，随后响起张世杰标志性的冷笑，像冰块砸在玻璃上：“老规矩，瑞士银行。让李局把浦东那块地的学区划进来，金诚的‘铂悦府’下个月就要开盘，差了这个卖点，他那套江景房可就没着落了。”
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那套江景房她见过照片，上个月李副局长在朋友圈晒过，落地窗外是黄浦江的夜景，配文“奋斗半生，终有一隅”。当时她只觉得刺眼，现在才知道，这“一隅”是用多少孩子的学位换来的——包括周小雨的，包括张磊的，包括桥洞教室里所有孩子的。
出租车突然猛地一震，林小满的额头重重撞在副驾储物箱上，疼得眼前发黑。她捂着额头抬头，看见司机师傅正紧张地盯着后视镜，喉结上下滚动：“小姑娘，后面那车不对劲。”
后视镜里，一辆无牌黑色帕萨特紧紧咬着车尾，保险杠上的划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。更让人心慌的是，左右两侧的车道上，两辆同样没有牌照的丰田车正缓缓逼近，车窗贴着深色膜，看不清里面的人，却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穿透玻璃，钉在她身上。
“他们是冲着我来的。”林小满的声音发颤，却强迫自己冷静。昨晚父亲在电话里说“1992年的账该清了”，背景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，随后是忙音。她连夜从临沂赶到上海，在父亲的老同事那里拿到了这支录音笔——里面不仅有张世杰行贿的证据，还有1992年他伪造学区数据的原始录音，说话的人里，就有现在的李副局长。
收音机里，早间新闻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播报：“本市将开展教育领域腐败专项整治，确保义务教育阶段入学公平……”尖锐的报时声刚落，黑色帕萨特突然猛踩油门，“哐当”一声撞在出租车尾部。后备箱里的备用轮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，像是在敲丧钟。
“师傅，前面停在那个外卖站点！”林小满摸出钱包，把所有现金拍在仪表盘上，红色的百元钞在空调风里微微颤动。她解开帆布包，里面露出半截教案本，夹着的照片上，父亲和程家阳的父亲站在临沂县中的操场边，两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，背景里的五星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她迅速把录音笔、存有备份的U盘和一叠证据照片塞进一个印着“珍珠奶茶”的保温袋——这是早上路过便利店时买的，本想带给桥洞教室的孩子们。浦江之畔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浦江之畔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冰凉的珍珠沉在杯底，像一颗颗的眼泪。出租车刚滑到外卖站点的蓝色雨棚下，林小满就拉开车门冲了出去。
穿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正对着对讲机喊：“3号订单的奶茶好了没？程先生在环球金融中心等呢！”他的电动车筐里放着个印着“程氏集团”logo的外卖袋，地址栏写着“环球金融中心45楼”。林小满的目光落在他的头盔上，贴着朵塑料蒲公英，花瓣被晒得有些褪色，和她帆布包上的刺绣一模一样。
“这个帮我加急送过去，一定要亲手交到程家阳手里！”林小满把保温袋塞进外卖袋深处，指尖触到小哥手腕上的烫伤疤——是去年冬天送热汤时被洒的，当时他举着起泡的手，却笑着对取餐的白领说“没事，趁热喝”。
小哥愣了愣，接过外卖袋时，林小满看见他胸前的工牌写着“王磊”，备注栏里有行小字：“女儿朵朵在蒲公英教室读三年级”。她的心猛地一跳，突然想起周小雨说过，朵朵的爸爸是送外卖的，总在课间偷偷来看女儿，却从不敢进来。
“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，拜托了。”林小满的声音带着恳求，黑色帕萨特己经停在不远处，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，墨镜反射着毒辣的阳光。
王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郑重地点点头，跨上电动车。引擎发动的瞬间，他低声说：“林老师，我知道你。朵朵总说你像向日葵。”电动车像道黄色的闪电窜入车流，林小满看着外卖袋上的“程先生收”三个字越来越小，突然觉得眼眶发烫。
穿黑西装的男人己经堵住了去路，为首的人嘴角有颗黑痣，和父亲老同事描述的“张世杰的打手”一模一样。林小满猛地转身，朝着高架下的人行天桥跑去，帆布包拍打后背的声音，像父亲生前教她的摩斯密码——短长短短，是“求救”的信号。
天桥上的风很大，吹起她的衬衫下摆，露出腰上的旧伤——是1992年为了抢回父亲被抢走的教案，被张世杰的人推下台阶时磕的。她抓住天桥的栏杆往下看，王磊的电动车正在车流里灵活穿梭，那个印着“程氏集团”的外卖袋在阳光下闪着微光，像枚投入深海的漂流瓶。
“抓住她！”黑痣男的吼声在身后响起。林小满翻过栏杆，沿着狭窄的检修梯往下爬，铁锈蹭破了手心，血珠滴在下方的公交车顶，像朵瞬间绽放又枯萎的花。她听见录音笔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，张世杰说“林建业那老东西敢翻旧账，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”，突然想起父亲昨晚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：“小满，有些真相，比命还重。”
公交车到站开门的瞬间，林小满跳了下去，混进挤车的人群。她最后回头看了眼天桥，三个黑衣人正对着对讲机咆哮，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三条贪婪的蛇。而远处的车流里，那道黄色的闪电正朝着环球金融中心的方向疾驰，载着那个装着珍珠奶茶和真相的保温袋，也载着所有被明码标价的童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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