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滩的防汛墙还带着夜的凉意,林小满的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“咕叽”声。她怀里抱着一摞刚从报亭买来的报纸,头版“金诚集团学位黑幕曝光”的标题在晨雾里泛着冷光,旁边配着张世杰被警察带走的照片,他的鳄鱼皮公文包摔在地上,露出里面散落的海外账户存单,像一摊被戳破的脓水。
海关的巡逻车就停在不远处,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薄雾,在江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站在车边核对文件,其中一个的笔记本上,“林小满”三个字被圈了红圈,旁边标注着“涉嫌商业间谍罪,涉案证据为《浦江晚报》头版”。
林小满的指尖在报纸边缘掐出深深的折痕。凌晨三点,印刷厂的老赵打来电话,说程家阳在码头被带走前,让他务必转话:“把报纸发出去,剩下的我来扛。”当时货轮的汽笛声刚过黄浦江,带着那些印满真相的报纸,驶向了东海的晨曦。
“林老师?”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唤。林小满回头,看见周国强背着蛇皮袋站在雾里,袋子里露出半截小雨的书包,粉色的蕾丝边被露水打湿,像朵蔫了的花。他的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报纸,“我在桥洞教室门口等了半夜,就想给你送这个。”
报纸上是周小雨的作文《我的老师》,被记者特意登在了副刊:“林老师的帆布鞋总是沾着泥,她说那是桥洞下的春天。她教我们写‘公平’两个字,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字……”林小满的眼泪突然砸在报纸上,晕开了“公平”两个字的墨迹,像滴落在心上的雨。
海关工作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像倒计时的钟。林小满把报纸塞进周国强的蛇皮袋:“帮我带给孩子们,告诉他们,字要写得正,人才能站得首。”她转身走向巡逻车时,帆布包上的蒲公英刺绣勾住了周国强的袖口,那是他用小雨的旧校服改的补丁,针脚歪歪扭扭,却异常牢固。
“林老师!”周国强突然从袋子里掏出个铁皮盒子,是小雨攒零花钱的那个,“这是孩子们凑的,你拿着路上用……”盒子打开的瞬间,五毛的硬币滚出来,在晨雾里闪着细碎的光,“我们都知道,你是为了谁。”
林小满没接,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肩膀,像揉着桥洞教室门口那棵歪脖子树。“告诉小雨,她画的上海中学,我看见了。”她转身的瞬间,海关工作人员拦住了她,冰凉的手铐触到手腕时,她突然想起父亲被带走那天,也是这样的清晨,雾里飘着油条的香气,像个温柔的陷阱。
“你涉嫌商业间谍罪,跟我们走一趟。”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公式化,却在看到她帆布包上的蒲公英时,喉结轻轻动了一下——他的女儿也在民工子弟学校上学,书包上贴着同样的贴纸。
就在手铐即将扣紧的刹那,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急刹在路边,程家阳从车里冲出来,西装上还沾着码头的污泥,眼角的淤青在晨雾里格外醒目。“她不是嫌疑人。”他把一份文件拍在工作人员手里,“这是程氏集团的股权赠与协议,我将名下所有股份捐赠给蒲公英教育基金会,林小满是执行人。她替换报纸,是为了公开真相,不是商业间谍。”
文件的末尾,程家阳的签名旁边,盖着个鲜红的印章——“临沂县中校友会”,下面是行小字:“为众抱薪者,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”。工作人员的手指在印章上顿了顿,突然想起上周女儿带回家的作文,说“桥洞教室的林老师有支会讲故事的钢笔”。
“程先生,这不符合程序……”工作人员的声音软了下来,手铐在手里晃了晃,像个沉重的问号。
程家阳走到林小满身边,替她理了理被雾打湿的刘海,指尖触到她额角的疤痕——是1992年为了抢回教案撞的。“程序是为人定的,不是为了掩盖真相。”他从怀里掏出那支刻着“临沂县中1993”的钢笔,塞进她手里,“我爸说,这支笔能写出最公正的字,包括‘无罪’。”
林小满握着钢笔的手在抖,笔帽上的划痕硌着掌心,像父亲当年教她写字时,在她手背上打的红叉。晨雾渐渐散去,黄浦江面上的货轮拉响了汽笛,悠长的声音穿过外滩的建筑群,惊飞了和平饭店屋顶的鸽子,它们扑棱棱地掠过海关大楼的钟面,时针刚好指向五点半。
“程家阳先生,”工作人员突然收起手铐,对着程家阳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,“您的捐赠协议,我们会向上级汇报。但林老师替换报纸的事,还需要配合调查。”他的目光落在程家阳胸前的钢笔上,突然笑了,“我女儿说,桥洞教室的黑板上写着‘阳光总会照进来’,看来是真的。”
程家阳回了个礼,掌心的老茧蹭过对方的手套——那是双常年握枪的手,此刻却带着温度。“麻烦你们了。”他转向林小满时,眼里的红血丝像融化的冰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林小满摇摇头,把钢笔别在衬衫口袋里,笔尖朝上,像枚即将发射的火箭。“你得去码头。”她指着江面上缓缓驶来的货轮,甲板上堆满了被查封的学区房合同,在晨光里白得刺眼,“那些合同需要有人监督销毁,孩子们在等一个干净的开始。”
货轮的汽笛声再次响起,这次带着种解脱的轻快。程家阳望着林小满被工作人员带走的背影,她的帆布鞋在青石板上留下串串湿痕,像行正在书写的诗。他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最后一页:“当灰烬开始发光,就是新的种子发芽的时候。”
周国强走到他身边,把那个铁皮盒子递过来:“程先生,孩子们让我交给你。”盒子里除了硬币,还有张纸条,是小雨用拼音写的:“谢谢程叔叔,我们的纸船不会沉。”
程家阳把盒子揣进怀里,转身走向码头。晨光穿过云层,在黄浦江面上铺出条碎金般的路,货轮上的工人们正将成捆的学区房合同扔进绞碎机,纸屑飞扬起来,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,在晨曦里跳着告别的舞。
他站在码头的栏杆边,看着那些象征着特权与不公的纸片被绞成纸浆,混进黄浦江的浊浪里,突然觉得后背的伤疤不那么疼了。远处的桥洞下,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,林小满教过的《少年中国说》在晨雾里回荡:“少年智则国智,少年富则国富……”
程家阳掏出手机,给临沂县中的老校长发了条短信:“1992年的账清了,我们准备在上海建一所蒲公英学校,您来当名誉校长吧。”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,他看见货轮的烟囱里冒出淡淡的白烟,在晨光里画了个大大的句号,又像个崭新的开始。
外滩的晨练老人渐渐多了起来,太极拳的音乐混着孩子们的读书声,在江面上温柔地漾开。程家阳望着海关大楼的钟楼,时针指向六点,阳光终于穿透最后一缕薄雾,照在防汛墙的涂鸦上——不知是谁用粉笔写了行字:“所有被标价的童年,都该有不打折的未来”,下面画着朵蒲公英,绒毛在风中飘向远方,像无数个正在起航的梦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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