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才教育总部的走廊比停尸房还静。凌晨三点西十五分，李审计的皮鞋踩在地毯上，没发出一点声音，只有碎纸机的嗡鸣在空荡的楼层里盘旋，像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。他攥着凭证的手心全是汗，那张从碎纸机里抢出来的纸片边缘还在发烫，印着“临沂县中印刷厂”的抬头，金额栏写着“600万”，数字被撕得只剩一半，像个残缺的良心。
审计室的门虚掩着，里面的台灯亮得刺眼。李审计贴着门缝往里看，张世杰的助理正把一摞发票塞进碎纸机，动作快得像在销毁罪证。每张发票都盖着“临沂县中印刷厂”的红章，经办人签名是“张世杰”，日期全是2011年11月——他查过工商档案，这家厂早在2008年就注销了。
“李工，还没走？”助理突然回头，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，“程总说审计报告明早就要，你这儿怎么还没弄完？”
李审计把纸片塞进《CPA考试指南》的第387页——那里讲的是“虚假交易识别”，他用荧光笔标了行字：“发票抬头与实际经营主体不符，可能涉及财务造假”。这本书是他女儿买的，女儿在蒲公英教室上学，说“林老师教我们，造假的人最怕认真”。
“马上就好。”李审计的声音有点抖，他想起上周去蒲公英教室做公益审计，林小满指着黑板上的“诚信”两个字说：“审计师的笔比法官的锤子还重，能敲碎谎言。”当时张磊举着本历史课本，说“我长大也要做审计，查那些改历史的人”。
碎纸机突然卡住了。助理骂了句脏话，弯腰去掏卡住的纸团，露出衬衫口袋里的存折——李审计瞥到眼余额，六位数，像是刚存进去的。他想起程家阳的叮嘱：“盯着张世杰的人，他们在销毁假发票。”当时程家阳的眼里有红血丝，像熬了好几个通宵。
李审计假装整理文件，慢慢挪到碎纸机旁。卡住的纸团上印着“教材改版费”，下面有行小字：“实际用于教育局王科长好处费”。他的心跳得像擂鼓，女儿的话突然在耳边响：“爸爸，林老师说正义会迟到，但不会缺席。”
“这破机器早该换了。”助理终于掏出纸团，随手扔进垃圾桶，“李工，你帮我盯着点，我去趟洗手间。”
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，李审计迅速从垃圾桶里捡起纸团。上面的字迹被撕得残缺不全，但“王科长”“好处费”“鸦片战争修订”几个词足够刺眼。他想起女儿的历史作业，把“鸦片战争”写成“贸易冲突”，被林小满圈出来，批语是“记住真实的历史，才是对先烈的尊重”。
《CPA考试指南》的书页被纸片顶得鼓起，像块硌人的骨头。李审计把书塞进公文包，拉链拉到一半时，看见走廊拐角的应急灯亮了——保安的手电光正往这边扫，光柱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，像条追来的蛇。
他抓起公文包就往消防通道跑，皮鞋跟在台阶上磕出火星。跑到12楼时，听见楼下传来助理的吼声：“拦住他！那小子拿走了发票！”李审计突然想起女儿画的漫画，上面有个举着账本的超人，胸前写着“审计侠”，此刻他觉得自己真的长出了翅膀。
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时，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。12楼是英才教育的教材仓库，成捆的新版教材堆到天花板，封面上的“贸易冲突”西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李审计躲在教材堆后面，听见保安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，像在数数。
他掏出手机给程家阳发消息，指尖抖得按不准键盘：“拿到假发票碎片，涉及教育局王科长，与教材篡改有关。”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，他看见教材堆里露出本旧课本，是2010版的，“鸦片战争-侵略”几个字被人用红笔描了又描，像道不肯愈合的伤口。
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，大概是有人触发了烟感报警器。李审计抱着公文包，从仓库的窗户翻出去，沿着排水管往下爬。12楼的高度让他头晕，但一想到女儿明天要交的历史作业，突然有了力气——林小满说要让孩子们在作业本上写下真实的历史，他得活着把证据送出去。
落地时，膝盖磕在花坛边缘，疼得钻心。李审计捂着膝盖往马路跑，公文包里的《CPA考试指南》硌着肋骨，像块护身符。凌晨西点的街道空无一人，只有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，像条通往真相的路，而口袋里的纸片在发烫，像团不会熄灭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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