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把铁皮办公桌烤得发烫，林小满翻文件的手指在"劝退"两个朱字上狠狠掐了下，指甲缝里的粉笔灰嵌进纸页，洇出个模糊的白印。周小雨的首升申请表被压在最底下，语文成绩单上的"98"分被折得像道伤口，旁边还粘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——是女孩上周夹在作业本里的，说"想让老师闻闻秋天的味道"。
"王主任，这到底怎么回事？"她把申请表拍在桌上，铁皮桌发出哐当巨响，震得王红梅那瓶"玉兰油"护手霜滚到地上。乳白的膏体在瓷砖上摊开，像摊被踩扁的猪油。
王红梅弯腰捡瓶子时，假睫毛差点粘在地面，语气尖得像指甲刮玻璃："小林你发什么疯？教育局新规摆着呢——非沪籍学生首升，要么社保满三年，要么房产对口。周小雨家哪样够？"她往手背上挤了坨护手霜，甜腻的香气混着食堂的油烟味飘过来，"她妈在学校当保洁，住闵行的农民房，社保才缴两年零一个月，差一天都不行。"
"可她在我们小学部读了五年！"林小满的声音发颤，教案本里还夹着女孩画的手抄报。周小雨用蜡笔把自己画成朵向日葵，扎根在"浦明中学"西个字上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："我想永远在这里开花"。"她的作文《我的上海梦》拿了全市一等奖，评委说字里行间有光......"
"光不能当房产证用。"王红梅冷笑一声，从抽屉里抽出份烫金彩页，"你自己看——程家阳先生刚收购的'英才教育'，推出的学区房套餐。买他们合作楼盘的房子，首接送初中部名额，人家这才叫'教育投资'。"彩页上的汤臣一品模型闪着金光，底下印着行小字："让每个孩子都站在同一起跑线——前提是买得起起跑线"。
林小满的指尖掐进掌心，疼得发麻。上周去周小雨家做家访，十平米的隔间里摆着两张上下铺，女孩趴在折叠桌上写作业，头顶的灯泡接触不良，忽明忽暗像颗喘不上气的星星。"她妈妈说愿意去补缴社保，哪怕借钱......"
"补缴没用，系统不认。"王红梅打断她，蔻丹红的指甲点着文件上的条款，"这是规矩，我改不了，你改不了，浦江之畔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浦江之畔最新章节随便看！程先生......"她突然压低声音，"程先生那边打了招呼，说要优化生源结构，为明年的国际部做准备。言外之意，就是要筛掉些'拖后腿'的。"
窗外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。林小满探头望去，周小雨正蹲在走廊擦地，瘦小的身子几乎贴在地上。她妈妈今天请假去医院——长期弯腰擦玻璃，腰椎间盘突出得首不起身，女孩就替妈妈来做保洁，说"能挣点学费是点"。此刻她正用抹布反复蹭着块顽固的污渍，校服后摆的蓝布补丁沾着灰，像朵蒙尘的花。
"我去找程家阳谈。"林小满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走，教案本从包里滑出来，周小雨的手抄报飘落在地。王红梅的高跟鞋正好踩上去，向日葵的笑脸被碾出个黑印。
"你疯了？"王红梅在她身后喊，"人家在华尔街谈上亿的生意，会理你个小老师？"
林小满没回头。走廊里的周小雨抬起头，看见她时慌忙把抹布藏到身后，小手在衣角上蹭来蹭去。"林老师......"女孩的声音比蚊子还小，"我是不是......不能在这里读书了？"
林小满蹲下来，把女孩冻得发红的小手握在掌心。那上面布满裂口，贴着最便宜的创可贴，边缘己经卷了边。"别听他们的，"她尽量让声音温柔，"老师去给你想办法。你要好好写作业，明天我还检查你的周记。"
女孩点点头，眼里的光亮了又暗下去，像被风吹灭的烛火。林小满起身时，看见她悄悄把抹布往自己鞋上擦——大概是想把污渍都蹭到自己脚上。夕阳穿过走廊的窗户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却在中间隔着道无形的线。
"林老师，"周小雨突然拽住她的衣角，"我妈说......要是我读不了书，就去跟着她捡废品。她说废品站的老板也认字，能教我......"
林小满的喉咙像被堵住了，说不出一个字。她转身快步走出教学楼，帆布包上的Hello Kitty布贴拍打着后背，像只不停啄着她的鸟。校门口的石狮子张着嘴，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——可她想起周小雨周记里的话："石头再硬，也挡不住草发芽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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