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方坐在灵田边的竹凳上，夜露顺着竹枝滴落，凉丝丝砸在后颈。
蒙秀在屋里睡得正香，他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透过窗纸飘过来，像一根柔软的线，把他和这方小世界牢牢系住。
虫鸣忽然变了调子。
先是左边那丛车前草，叶片簌簌抖着，发出细弱的气音：“晨露甜，晨露甜，可今夜的土干得扎根——”话音未落，右边的老黄精发出沙哑的“咳”声：“三十年喽，三十年没听过《润根谣》。根须都蜷成死结，喝不饱水。”
凌方的指尖在膝盖上蜷缩成拳。
他想起昨夜系统提示的“共感疗愈”，想起草纸上抄的《三更谣》，喉结动了动：“你们……能听见我说话？”
“能。”老黄精的声音像风吹过晒干的陈皮，“你身上有她的气，像春茶，像药锄擦过石磨的响。”
“她”字撞进耳朵时，凌方的心脏猛跳。
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药锄，木柄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。
月光漫过灵田，那株赤血玉芝幼苗的叶片轻轻颤了颤，他鬼使神差地哼起白天蒙秀唱的《三更谣》：“三更种，五更收，一株卖你半头牛……”
音波刚散出去，玉芝的茎干突然拔高半寸。
浅红的新叶舒展成小伞，叶尖凝出一滴晶亮的露珠，“啪”地落进泥土里。
“叮——【音律灌溉】触发！等效灵蕴值+5。”
系统提示在识海炸响时，凌方的手死死攥住竹凳边缘。
他能看见玉芝的脉络里流转着淡金色光丝，和蒙秀身上褪不去的符纹一个颜色。
“这不是童谣……”他对着夜色呢喃，“是钥匙。”
窗纸泛白时，凌方才合上衣襟。
草纸上密密麻麻记着三行古调：《润根谣》的尾音要像山溪漫过鹅卵石，《光引曲》得用高腔引出第一缕晨光，《凝华吟》的转音必须卡在灵植灵气最盛的“午初三刻”。
他摸了摸蒙秀的额头——这小丫头昨夜翻了个身，把绣着云纹的被角蹬到了地上。
“阿方哥。”
院外传来竹屐踩过青石板的轻响。
岩峒抱着那卷歌本站在篱笆外，晨雾沾在他靛蓝头巾上，像落了层薄霜。
他没进门，只把歌本搁在竹编的菜篮里，推过田埂：“你唱《凝华吟》时，我在山梁上听见了。”
凌方的手刚碰到歌本，岩峒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。
青年的指节粗糙，带着常年握犁耙的茧：“你唱得准，但没魂。”他指了指心口，“三十年前，你娘唱《润根谣》时，整座山都在应和——野蔷薇跟着打拍子，溪水改了流向来润根。”
“我娘……”凌方的喉咙发紧。
他想起母亲最后一次采药，背篓里装着半干的黄精，嘴里哼着走调的山歌。
原来那不是走调，是他听不懂。
岩峒松开手，转身要走，又回头补了句：“歌本首页，你娘写的。”
晨风吹开泛黄的纸页，第一行墨迹己经有些模糊，却仍能辨认：“山歌非娱，乃药谷律令；声起则脉动，音落则根生。”凌方的指尖抚过那行字，突然听见灵田方向传来细碎的“沙沙”声——三株玉芝的叶片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，像在应和心跳。
是夜，蒙秀又说梦话了。
凌方正借着月光整理歌谱，忽然听见里屋传来清越的调子。
那歌他从未听过，尾音缠着山雀的啁啾，像把星星串成了线。
他推开门时，蒙秀正蜷在竹席上，小脸红扑扑的，睫毛上还沾着泪。
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被角，嘴里仍在哼：“魂归洞，魄归渊，山风不渡邪音关……”
识海中的灵田突然沸腾。
青雾翻涌着漫过田埂，所过之处，前几日被山魅黑雾熏黄的薄荷瞬间转绿，老黄精的根须“唰”地扎进更深的土中。
凌方闭了闭眼，竟“看”见灵田上方浮着淡金色的音波，和蒙秀的歌声叠成了一片。
“……那道士死前，把门关了，可没锁心……”
老黄精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。
凌方猛地睁眼，窗外的老榕树正疯狂摇晃，树冠里翻涌的黑雾凝成那张咧到耳根的嘴。
这次它没哭嚎，而是发出刺耳的“嗡嗡”声——竟是《凝华吟》的反调！
灵田的青雾剧烈震颤。
三株本要成熟的玉芝叶片“唰”地枯黄，叶尖渗出黑血般的汁液。
系统提示音急促得像催命：“【邪音侵蚀】！灵田稳定性-15%。”
“秀儿！”凌方抓起门边的药锄就要冲出去，却见蒙秀猛地坐起。
她双眼仍闭着，小身子挺得笔首，清唱的尾音陡然拔高：“……锁心锁，锁心牢，邪音撞我镇魂桥！”
黑雾突然像被刀割开的幕布。
老榕树的枝叶簌簌落下，露出后面泛着青光的地缝。
灵田的青雾重新聚拢，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，将玉芝护在中央。
系统提示终于平息，新的提示音带着雀跃：“【共感疗愈】任务推进！解锁‘音律结界’雏形。”
凌方跪在床边，握住蒙秀冰凉的小手。
她的额头烫得惊人，却仍在无意识地哼着那首《镇魂谣》。
他替她擦了擦汗，一抬头，正看见岩峒站在院外的老槐树下。
青年仰望着天际——那里，淡金色的音波光痕正缓缓消散，像一朵开在云里的花。
“药娘的孩子，真的回来了。”岩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转身消失在夜色里。
凌方替蒙秀掖好被角，回到灵田边。
月光落在歌本上，“声起则脉动”那行字被照得发亮。
他摸了摸发烫的识海，老黄精的话还在回响：“她说要等的人，不是我……”
地缝方向传来山风的呜咽，却再没了邪音。
凌方捡起块碎陶片，在田埂边刻下“子时三刻”西个小字。
虫鸣渐弱时，他望着蒙秀睡梦中仍微微的嘴角，将歌本轻轻压在胸口。
从今晚起，子时三刻，灵田边的竹凳，该添个固定的身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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