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的灵田边，竹凳被露水浸得发凉。
凌方裹紧外衣坐下时，陶片上“子时三刻”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灰——这是他连续第七晚守在这里了。
前两晚，灵田里的草木只肯吐些破碎音节。
薄荷抖着叶子说“痒”，老黄精咕噜噜翻土：“闷……”首到第三夜，当他指尖触到一株叶片边缘还凝着黑痂的赤血玉芝时，那株灵植突然剧烈震颤，细小的声音裹着委屈撞进识海：“……它恨那首歌，恨唱歌的人……它说被关在门里，三百年……”
凌方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三百年？
这不正和玄尘子布阵的年代吻合？
他下意识俯身凑近玉芝，指尖的温度透过泥土传过去：“谁被关了？”
灵田里的草木却像被按了静音键。
老黄精的根须在土下磨蹭半天，终于挤出一声含混的叹息：“……守谷人换了心，可门，还是没锁……”
夜风吹过田埂，凌方后颈泛起凉意。
他摸出腰间母亲留下的铜哨——那是药娘走时塞给他的，说“想听草说话时就吹”。
此刻哨身贴着掌心发烫，像在催促什么。
当他第七次吹响铜哨时，灵田的青雾突然凝成一道旋梯。
凌方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，再睁眼时，竟“站”在了记忆里的暴雨夜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斗笠上，年轻女子的身影却比记忆中更挺拔。
她手持药锄立在地缝前，蓑衣下摆沾着暗红的泥——那是仙谷特有的赤土。
身后跟着个穿白裙的小女童，发辫上系着和蒙秀一模一样的银铃，正歪头望着女子，眼神却苍老得像口千年古井。
“阿娘？”凌方脱口而出，喉咙却被哽住。
女子分明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，可她开口唱的《归山调》比寨里老人们唱的多了三拍拖腔，尾音还带着种他从未听过的清越，像山涧撞在青石上溅起的水花。
“你终究不是她。”女童突然开口，声音混着风声灌进凌方耳中。
她的银铃在雨里叮当作响，却掩不住那股沧桑：“三百年了，门后之人要的是心音，不是替身。”
画面骤然破碎。
凌方踉跄着扶住田埂，额角全是冷汗。
他终于想起，母亲的旧木箱底压着本霉了边的日记本，最后一页被墨水涂得漆黑——他曾以为是母亲随意涂鸦，此刻却像被火灼了手背般冲回屋。
陶炉里的水烧开时，凌方的手还在抖。
他把日记本平摊在木桌上，用热毛巾敷住那团墨迹。
随着水汽蒸腾，被覆盖的字迹慢慢显形：“……我非药娘，但愿代她守三年。秀儿说，门后之人，等的是‘心音’，非血祭。”
“啪嗒。”钢笔从指缝滑落，在日记本上砸出个墨点。
凌方盯着“替身”两个字，喉结动了动。
原来母亲常说的“替人守药田”不是假话，她替的是“真正的药娘”，而那个总在他梦里哼着山歌的“她”，或许才是蒙秀记忆里的“心音”？
后山石壁突然发出闷响，像有巨手在地下搅动。
凌方猛地抬头，透过窗纸看见老榕树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爪——那团黑雾又出现了，这次竟凝出半透明的人形：乱发下是张咧到耳根的嘴，手中握着藤条编成的弓，弦上搭着的不是箭，是道泛着紫光的音波。
“秀儿！”
他扑向里屋时，木床的帷幔被风卷起。
蒙秀不知何时坐了起来，瞳孔里浮着细碎的金芒，小身子绷得像根弦。
那团黑雾的弓己拉开满月，音箭破空而来的刹那，她突然以古语高唱：“破妄破妄，照见心光！”
声浪与音箭在半空相撞。
凌方被气浪掀得撞在门框上，却看得清那道青金色的光浪如何撕碎黑雾——蒙秀的歌声里混着他从未听过的韵律，像是山风穿过十二重岩缝，又像春泉融开千年冰。
音箭擦着他手臂飞过，击中院墙角的青石板，石面瞬间风化，簌簌落了满地白灰。
“秀儿！”凌方踉跄着爬起来，接住向后倒的小身子。
蒙秀的唇角渗着血，睫毛剧烈颤动，无意识地呢喃：“玄尘子……封门曲……”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：“【记忆闪回】触发！蒙秀前世片段解锁：玄尘子布阵那夜，她曾与道士共唱《封门曲》。”
怀里的小身子烧得烫手。
凌方替她擦去嘴角的血，望向地缝方向——那里的黑雾虽散，却仍有若有若无的呜咽。
他忽然想起玉芝的“哭诉”、老黄精的叹息、母亲日记里的“心音”，还有蒙秀刚刚唱出的古语。
所有碎片在脑海里拼出个模糊的轮廓：影瘴不是邪物，是被封印的守门人执念；母亲曾替真正的“心音”唱过假山歌，骗它开了封印；而蒙秀，才是能真正“唱关门”的那个人。
“别怕，这次，我陪你一起唱。”他贴着蒙秀发烫的额头轻声说。
药锄搁在床头，裂痕里渗出一丝血线，顺着锄柄滴进灵田——那是刚才扑过来时，手臂被门框划破的。
系统提示声忽然变得温软：“洞天芥圃感应宿主心志，灵耕境中期突破在即——任务：以山歌唤醒地脉共鸣。”
地缝深处传来细微的震动，像有扇尘封三百年的门，正被轻轻推开条缝。
凌方彻夜未眠。
他翻出母亲留下的歌本，又找出岩峒教他的山歌谱，在油灯下将《归山调》的每一个音符重新标注。
当他划亮第三根火柴时，突然发现——母亲那晚唱的《归山调》，起音比寨里老人们低了三个调，尾音却多了个几乎听不见的颤音，像……像在模仿某种古老的韵律。
窗外，启明星正从山尖升起。
凌方握着笔的手顿住，笔锋在纸页上洇开个小墨团——他突然想起蒙秀昏迷前唱的那句古语，和《归山调》的尾音，竟有几分相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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