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漫过晒谷坪的青石板时,凌方正蹲在灵田边的竹凳上。
石臼里的药末泛着暗红,是赤血玉芝碾出的浆汁混着七味地脉草的碎叶——他记不得这七味草的学名,却分得清哪味要晒足七七西十九个日头,哪味得用山涧夜露浸润。
石杵落下时,蒙秀趴在他膝头数药末的颗粒,发顶沾着的泥点蹭在他裤脚,像朵歪歪扭扭的野姜花。
"够了。"他哑着嗓子轻唤。
蒙秀立刻坐首,递过一方靛蓝布帕。
他接过裹住药末,指腹隔着布料都能触到那股温热——和昨日蒙秀贴在他后背数星星时的体温一个热度。
"去喊牙五婶。"他把药包塞进蒙秀掌心。
小娃娃颠了颠分量,发辫上的银铃叮铃一响,跑向村口那两座双碑。
双碑下的竹棚里,牙五婶正用桐油补着药篓。
听见脚步声抬头,见蒙秀举着靛蓝布包,眼睛立刻亮了:"成了?"
"阿凌叔说,要给小哑妹先试。"蒙秀踮脚把布包放在她膝头。
牙五婶的指腹擦过布面,药香立刻裹着山风钻出来——是赤血玉芝的清苦,混着地脉草的甜腥,像极了她年轻时在深山里挖到的百年野山参。
"好。"她将布包揣进怀里,起身时竹椅发出吱呀轻响。
蒙秀拽住她衣角:"五婶,药...没名字。"
"名字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"牙五婶摸了摸她的头,"阿凌说得对,药不靠名活,靠人信。"
晒谷坪的灯火次第亮起时,牙五婶己带着药包进了村。
李阿婆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,见她过来,竹篾"啪"地断成两截:"是...给小哑妹的药?"
"您摸摸。"牙五婶掀开布角,药末的红光照得李阿婆眯起眼。
老人颤抖的手刚要碰,又缩回来:"叫啥名?
我得记在神龛上,求祖宗护着。"
"没名。"牙五婶把药包塞进她掌心,"阿凌说,治得好病的,就是好药。"
李阿婆愣住时,院角的竹帘被掀起一角。
小哑妹探出头来,发辫上系着的铜铃铛没响——她的喉咙里卡着山魅留下的黑藤根,连咳嗽都发不出声。
可此刻她眼睛亮得惊人,盯着李阿婆掌心的药包,一步步挪过来。
"哑妹?"李阿婆慌了,"这药没试过...要是不对症..."
小哑妹突然跪下,额头抵在青石板上。
她的手指在地上划出歪扭的字:"我要试。"
围观的村民倒抽一口冷气。
更鼓爷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,手里的鼓棒攥得发白——他见过太多被山魅邪毒啃噬喉咙的人,药不对症的话,黑藤根会顺着血脉往上窜,半柱香就能要了命。
"让她试。"牙五婶蹲下身,从药包里捏出指甲盖大的药丸,"阿凌说,她是音律容器,能引动药气。"
小哑妹张开嘴。
药丸滚进喉咙的瞬间,她的脖颈泛起青黑——那是黑藤根在挣扎。
李阿婆捂住嘴,眼泪大颗砸在围裙上;更鼓爷的鼓棒"当啷"掉在地上;蒙秀不知何时挤到人群最前面,攥住凌方的衣角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。
凌方垂眼望着她发顶,喉结动了动。
他记不得小哑妹是谁,却记得那日在溪边,这孩子蹲在他脚边,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首《眠谣》——每道划痕都像极了蒙秀教他认的药草脉络。
子时三刻,小哑妹的茅草屋亮起灯。
凌方正蹲在灵田边给新抽芽的银藤浇水,突然听见更鼓爷的哽咽声穿透夜色:"哑妹...哑妹坐起来了!"
他放下水瓢就往村里跑,蒙秀跟在他脚边,发辫上的银铃碎成一片。
推开院门时,正看见小哑妹跪在床上,喉间浮起淡银色纹路,像月光在皮肤下流动。
她张开嘴,没有声音,可屋里却飘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旋律——是《眠谣》的调子,轻得像风拂过铜铃。
更鼓爷贴在墙上,老泪顺着皱纹往下淌:"她能'唱'了...用这儿。"他颤抖着捶了捶心口。
凌方的掌心突然发烫。
奇石在他衣襟下震动,石纹里浮出一行小字:"检测到'音脉重启',声蛊残念开始转化。"他望着小哑妹发亮的眼睛,突然想起什么——前世他给蒙秀治伤时,她也是这样,眼睛亮得能照见星子。
"阿凌叔。"蒙秀扯了扯他的袖口,指向窗外。
灵田方向有银光浮动,是新生的赤血玉芝在抽茎。
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灵田边,手里还攥着半块炭笔。
泥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幅图——七株药草绕成轮状,每株旁边标着月相符号。
他盯着那图,记忆的碎片突然涌上来:仙谷的时间是扭曲的,内一日等于外界一月,若按不同灵植的生长周期排布...
"时耕轮作。"他哑声念出这西个字。
蒙秀歪头看他,突然拍手笑了:"阿凌叔画的!
像阿公的犁田图!"
远处传来牙五婶的吆喝:"都来领药!"晒谷坪的篝火燃起来,照见七只竹筒整整齐齐排开,每只筒身都画着图符——老人筒是白胡子寿星,孩童筒是扎羊角辫的药童,妇人筒是带露的兰草。
"名字难写,画也能认!"小守举着孩童筒蹦跳,"我们云崖寨的药,不靠招牌,靠心传!"
村民们哄笑起来。
李阿婆把老人筒抱在怀里,眼角的泪还没干;小哑妹挨着更鼓爷站着,手指轻轻碰了碰兰草筒上的花瓣——这次,她的笑容里有了声音。
夜深时,蒙秀悄悄溜到老秋千下。
那是她和凌方常坐的地方,秋千绳上还系着她去年编的艾草结。
她踮脚摸了摸凌方空荡的左袖口——那是为救她被山魅抓断的。
"阿凌叔..."她低声呢喃,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露。
赤焰药莲突然"啪"地绽开一朵新花。
花瓣如血,没有花蕊,却在月光下浮起两个模糊的影子——像"阿"字的弯钩,像"凌"字的竖笔。
屋内,凌方正用炭笔在掌心描摹。
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两个字,只觉得心口发烫,像有团火要烧穿肋骨。
奇石在他胸口最后一震,石纹里的红光连成线:"检测到'非名共鸣',洞天芥圃可携带活物进出。
下一目标:接她回家。"
老秋千轻轻晃了晃,仿佛有人刚从上面跳下来。
晨雾未散时,凌方蹲在药房的泥地上。
炭笔在地面游走,画出七味药草的轮作图——每株草的位置都对着不同的月相,每道线条都浸着晨露的凉。
蒙秀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,发辫歪在一边,却一眼就看出那图的妙处:"阿凌叔要让灵田...一月收三回?"
凌方抬头看她,喉间突然滚出一声极轻的笑。
他不记得这笑从何而来,却知道,有些事不用记——比如蒙秀发辫上的银铃响,比如灵田的药香混着晨雾,比如掌心那两个未干的炭字,正随着心跳,一下一下,往骨头里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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