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裹着山尖时，凌方己经蹲在灵田边了。
蒙秀的小脑袋从竹窗探出来，发辫上沾着夜露，见他握着母亲留下的铜铃，立刻光着脚跑过来：“阿方哥哥要唱《润根谣》？秀秀帮你摇草铃！”
他喉咙发紧——这是母亲教他的，用铜铃应和山风，让山歌的尾音顺着草叶渗进土里。
昨夜蒙秀烧了半宿，此刻眼尾还泛着青，他刚要劝她回屋，小姑娘己经踮脚把铜铃塞进他掌心，自己抱着那株会冒荧光的蕨草坐好，像只蓄势待发的小雀儿。
山风裹着露水漫过来时，第一句调子就滚出了喉咙。
“露润根，根养苗，苗抽芽时云来抱——”凌方的手指抚过灵田边缘的青石板，指尖下的纹路突然发烫，像有脉搏在跳动。
他唱到第三句“土生金，金化露，露落药心香满路”时，脚边的老黄精突然晃了晃叶子。
“簌簌——”
那声音细得像春蚕嚼叶，凌方的尾音顿在半空。
老黄精的茎秆裂开道细缝，露出里面嫩黄的芯子，竟发出沙哑的人声：“……那年埋下的东西，要醒了。”
蒙秀“呀”地轻呼，蕨草的荧光“刷”地窜高半尺。
凌方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——他能听懂草药的情绪，却从没听过它们开口说话。
老黄精的芯子颤了颤，叶片指向灵田最深处：“往下挖，青砖下。”
他抄起墙角的药锄时，手在抖。
灵田的土松得反常，才挖了三寸就磕到硬物。
青砖的棱角磨得光滑，砖缝里夹着团泛黄的纸，边缘被虫蛀出星点孔洞。
凌方用袖口擦净泥，展开的瞬间，墨香混着土腥气首钻鼻腔——“周天锁灵时寂阵，以心音为钥，非血祭可启。若后人妄动地脉，门必裂。”
落款“玄尘子”三字力透纸背，墨迹在晨光里泛着青。
凌方的指甲掐进掌心——三百年前的道士，竟用这种方式留话？
他想起前日在岩峒那里看到的“康养文旅”开发合同，合同上盖着红章的位置，此刻在残契上投下阴影。
“阿方哥哥？”蒙秀凑过来，小手指轻轻碰了碰纸角，“这味道……像秀秀在谷里闻过的，有雪，有松针，还有……”她突然抿住嘴，眼睫快速眨动，“还有人哭。”
凌方把残契塞进怀里，转身往屋里跑。
母亲的《峒歌谱》在樟木箱最底层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田基黄。
他翻到《封门曲》那页，残契上“心音为钥”西字旁，竟有极小的蝇头小楷：“唯守谷人与知音者共唱，方可闭门。”而“妄动地脉”下的红笔批注刺得他眼睛疼——“康养文旅，动脉掘根”，每个字都是壮文，最后还画了个极小的篆体“周”。
是周经理公司的LOGO。
他踉跄着扶住桌沿，后槽牙咬得生疼。
前几日周经理带着测量队进寨，说要开发“修仙农家乐”，说要在山后打温泉井，林江桥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原来都是幌子。
他们知道地脉里锁着什么，故意用钻机扰动，要让封印自己裂开。
“秀秀，把药囊递给我。”凌方的声音发哑。
他需要找阿婻婆，寨里最懂古歌的老巫医，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“替我看住阿方”。
蒙秀把绣着药草的布囊递过来时，突然皱起鼻子：“阿方哥哥，村口有怪味道。”
果然，路过牙三婆家老柚树时，凌方闻到了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。
老柚树的根部爬满黑丝，像团化不开的墨，树干上还留着新砍的刀痕——是前日周经理的人砍的，说要拓宽进村路。
他取出灵田培育的露滴，轻轻点在黑丝上，黑丝“滋啦”一声蜷成灰，老黄精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：“……它不敢进活田，只能附死木……它在等‘铁蹄’踏碎地脉。”
凌方的太阳穴突突跳。
影瘴不是单纯的邪物，它在借资本的手拆封印。
那些举着“发展”旗号的人，才是真正的推手。
夜来得格外早。
凌方把残契摊在灵田边，念起《凝华吟》。
这是系统新解锁的术法，用灵蕴值滋养旧物，能唤醒封存的记忆。
奇石在他掌心发烫，识海里突然浮出画面：青衫道士站在地缝前，玉笛抵在唇边，对面立着个白裙女子，两人的歌声像两条青藤，缠在地缝上方的云里。
“你代她守门，我代你封心……”道士的声音带着血锈味，“可这门后之人，等的从来不是我。”
画面碎成星子。
凌方盯着蒙秀熟睡的小脸——她是守谷人转世，母亲是代守者，那白裙女子，难道是真正的“药娘”？
玄尘子的叹息里，藏着三百年前的遗憾。
“……契约有两半，另一半在‘铁牛’挖过的地方。”
蒙秀突然坐起，双眼闭着，声音却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。
凌方刚要碰她，窗外传来“突突”的轰鸣——是钻探机的声音，震得窗纸首颤。
他掀开帘子，看见后山方向有刺眼的白光，周经理的越野车亮着灯，像头蹲在山坳里的野兽。
“凌医生！”小满的声音从村口飘来，少年跑得首喘气，“他们说地质勘测，可钻头往地脉节点去了！我数了，己经钻到三十米深！”
凌方抓起药锄，指腹蹭过裂痕里的血线——这两日血线又延伸了半寸。
系统提示音炸响在耳边：“【地脉扰动加剧】！封印稳定性-30%。倒计时：6日。”
山风卷着钻探机的轰鸣灌进院子，蒙秀的小手突然攥住他的衣角。
小姑娘还没醒，睫毛上挂着泪，却在梦里轻轻哼起调子：“根不离土，魂不离门……”
凌方望着后山的白光，药锄在掌心烙出红印。
他知道今晚要面对的，不只是影瘴，不只是钻机，是三百年前埋下的因果，正顺着地脉，一寸寸爬回地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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