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竹篱外的汽车鸣笛像根细针,扎破了云崖寨惯常的清寂。
凌方正给蒙秀梳发辫,竹篦子划过孩子柔软的发梢,听见院外脚步声停在篱笆前。
他垂眸瞥见蒙秀攥着玉芝叶的小手——这是她察觉不对劲时的习惯性动作,叶尖沾着晨露,在指缝间微微发颤。
"凌先生。"黄经理的声音比往日多了三分绵软,像是浸过蜜的藤条,"我代表公司,想跟您谈谈药田合作的事。"
凌方手顿了顿。
蒙秀忽然扭头,发辫甩在他腕间:"爹爹,他身上有铜钱味。"孩子的童音清亮,带着山雀啄露的脆响。
黄经理的笑僵了一瞬,很快又堆起来,隔着篱笆露出半张脸——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线,像只盯着猎物的狸猫。
凌方放下木梳,给蒙秀系好最后一根红绳。
他走到篱门前,晨雾漫过两人的鞋尖。
黄经理立刻递上名片,指尖的金戒指在雾里闪了闪:"我们公司重新评估过,不强求征地了。
想以'技术入股'形式共建'云崖草本研发中心',您任首席专家,年薪百万起。"
"我一个无证游医,配当专家?"凌方接过名片,指腹碾过烫金的"汇通生物科技"字样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。
黄经理没接话,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。
纸张窸窣声里,凌方看见封皮上"合作意向书"几个字,墨迹未干,还带着打印机的温热。
他翻开第一页,目光扫过"药源地独家供应权"那行字时,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——这哪是合作?
分明是要绕开村民,把药田命脉锁进他们的保险柜。
"凌先生,您母亲的药田能种出普通药铺买不到的好药材,我们是真心想......"
"黄经理。"凌方合上文件,递回去时故意让边角擦过对方的金戒指,"我娘教过,药从土里生,根在寨里人。"他望着黄经理瞳孔微缩的模样,补了句,"您要的独家,我给不起。"
篱笆另一侧,蒙秀突然蹲下来,指尖戳了戳地上的蚂蚁。
小蚂蚁原本排着队往药田方向爬,此刻却像撞了墙似的,掉头往黄经理脚边钻。
孩子仰起脸,歪着脑袋笑:"爹爹,他的影子是灰色的。"
黄经理的喉结动了动,接过文件时指节发白。
他扶了扶眼镜,笑容里终于露出点真章:"凌先生再考虑考虑?
我们有的是耐心。"说罢转身,皮鞋踩碎一地晨露,钻进停在村口的黑色轿车里。
轿车扬尘而去时,蒙秀拽了拽凌方的衣角:"他兜里有张纸,写着'断其根脉'。"孩子的声音轻得像山风,"跟上次周主任的'资本评估报告'不一样,这次更坏。"
凌方摸了摸她的头顶。
药田方向飘来紫苏的香气,混着晨雾钻进鼻腔——这是他昨夜新种的,原本蔫头耷脑的苗子,今早竟挺首了腰杆。
他望着车辙消失的方向,心里像压了块湿棉絮:资本的手,从来不会轻易缩回去。
傍晚时分,小满提着竹篮来敲门。
竹篮里的土鸡蛋还沾着草屑,姑娘的脸涨得通红,声音压得像蚊子叫:"凌哥,村里传开了......说你跟外面人签了大合同,要搬去城里享福。"
凌方正在晒制安神茶,竹匾里的合欢花被夕阳染成淡粉色。
他顿了顿,抬头看见小满绞着围裙角,指甲盖都泛了白——这是她读初中时被蛇吓着的样子。
"是谁传的?"他问,语气轻得像在问今天的日头。
小满摇头:"我奶奶说,是卖山货的老陈头在代销点说的。
可......"她咬了咬嘴唇,"可我信你不会。"
凌方笑了,从竹匾里抓了把合欢花,又添了几叶薄荷。
他翻出粗棉纸,亲手包了二十个茶包,系上蓝布绳:"你帮我分给村里睡不着的老人。
就说,我娘教的规矩——药从寨里出,利归寨里人。"
小满接过茶包时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。
她突然吸了吸鼻子:"我这就去。"转身跑出院门时,发梢扫过篱笆上的野蔷薇,落了两瓣在茶包上。
次日清晨,药田边的喧哗像炸开的蜂窝。
几个年轻后生扛着锄头,裤脚卷到膝盖,脸上挂着隔夜的酒气。
带头的是阿牛,上个月还找凌方治过风湿:"凌医生,我们也想种药发家,借你几分地试种行不?"
凌方放下手里的喷壶。
晨露顺着壶嘴滴在泥里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他走过去,看见阿牛的锄头尖上沾着红土——不是寨后山的土,是村东头被化肥泡坏的地。
"这土娇贵,乱动会伤根。"他耐心解释,"药田的土得养三年,施的是草木灰,浇的是山泉水......"
"装什么神!"另一个后生打断他,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,"你那田夜里发光,谁不知道你有秘法?"
话音未落,田埂上响起清脆的笑声。
蒙秀穿着靛蓝小褂,举着一片玉芝叶从豆苗丛里钻出来。
玉芝叶上还凝着露珠,在朝阳下泛着淡紫的光:"你们要种,得先喝三天'净心水'。"她晃了晃手里的陶碗,"不然草都长不出!"
后生们哄笑起来,可没一个敢上前接碗。
阿牛的锄头尖在地上划拉,划出半道浅沟:"小娃娃懂什么......"
"我懂!"蒙秀突然拔高声音,像山雀扑棱着翅膀,"去年张婶在田边泼洗碗水,第二天菜苗就黄了;李叔摸了奇石,手上长疹子,喝了三天我爹爹煮的苦丁茶才好!"她歪着脑袋,"你们要是不怕手痒、夜里做噩梦,尽管来挖。"
哄笑渐渐弱了。
有人偷偷看自己的手,有人往后退了半步。
这时,竹杖点地的"笃笃"声从田埂传来。
寨老柱着龙头拐杖,银须被晨风吹得:"都围在这里做什么?"
人群自动让出条路。
寨老的目光扫过凌方,又扫过后生们:"凌方药田三十步内,外人不得擅入。
他每月义诊、赠茶,己是仁至义尽。"他敲了敲拐杖,"谁再煽风点火,便是违祖训——寨规里怎么说的?"
"违祖训者,罚扫祠堂三月!"几个老人从田埂后转出来,是守夜的更夫和看谷仓的阿公。
后生们缩了缩脖子,阿牛最先放下锄头:"叔公,我们就是好奇......"
"好奇就去学认草药,别学那些歪门邪道。"寨老挥了挥手,人群渐渐散了。
凌方望着他们的背影,看见阿牛偷偷把红土从锄头尖抠下来,扔进旁边的排水沟里。
日头偏西时,黄经理又出现了。
这次他没进寨子,站在村口老榕树下,树影把他的脸割成明暗两半。
他低头划拉手机,发送一条加密信息:"改推'网红中医人设',制造内部裂痕。"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他抬头望向药田方向,嘴角扯出半丝冷笑。
深夜,凌方在灵田边缘布"清心引"阵。
奇石表面的青光随着他的手势流转,像活过来的溪流。
突然,奇石微微一震,震得他指尖发麻。
"爹爹!"蒙秀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,小脚丫沾着泥星子,"黑气又在爬了!"她指着地缝方向,"它怕光,可更怕'不信'——刚才阿牛哥看你的眼神,像隔着层雾。"
凌方顺着她的手指望去。
寨后山坡上,牙三婆的屋子灯火忽明忽暗,窗纸上映着模糊的影子,像是有人跪着,双手举过头顶,对着什么东西拜了又拜。
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:【民心灵蕴+30,信任之基波动:猜忌值上升】。
他握紧手里的药锄,锄柄上还留着白天晒过太阳的余温。
山风卷着药香扑来,他望着牙三婆屋中晃动的影子,低声道:"这田,不是谁都能进的。"
夜色渐深时,灵田里的赤血玉芝突然绽放。
淡红的花瓣舒展如蝶,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。
蒙秀趴在田埂上数花瓣,数着数着就睡着了,小脑袋枕着凌方的鞋尖。
凌方弯腰抱她回屋,经过院角时,瞥见牙三婆的窗纸突然一暗——那个影子,似乎转过来,正对着他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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