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方盯着牙三婆窗纸上晃动的影子,后颈泛起凉意。
山风卷着夜露打湿他的青布衫,灵田里赤血玉芝的甜香混着药田特有的苦辛味钻进鼻腔。
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采药篓——这是母亲留下的老物件,竹篾磨得发亮,边沿还缠着一圈蓝布,是母亲当年怕他割手特意缝的。
"阿秀说黑气怕'不信',可牙三婆的眼神......"他想起白日里阿牛抠掉锄头尖红土的动作,想起黄经理站在老榕树下时半张脸的阴影,喉结动了动。
母亲笔记里夹着的旧药方突然浮现在眼前,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:"心窍闭者,药石难医,需引其自剖。"
他弯腰把蒙秀的小布鞋轻轻放进门廊下的竹篮,替她掖了掖被角。
小姑娘睡梦里还攥着半朵赤血玉芝花瓣,睫毛在月光下投出蝶翼似的影子。
"爹爹去看婆婆的药草。"他对着熟睡的小仙童低语,指尖拂过她发顶的呆毛。
竹门吱呀轻响时,他听见自己心跳声撞着胸腔,像擂在老祠堂的牛皮鼓上。
牙三婆的屋子在寨后坡地最末,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滑溜溜。
凌方贴着墙根走,草鞋底碾过几片枯蕨,碎叶发出细微的响。
他屏住呼吸,凑近糊着旧报纸的窗缝——
堂屋中央点着半盏桐油灯,灯芯结着豆大的灯花。
牙三婆跪在青石板地上,脊背佝偻如弯月,面前供着块褪色的木牌。
他眯起眼,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墨字刺得他眼眶发酸:"恩人凌氏讳春兰之位"。
"春兰啊......"老人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粗布,"我又梦见那红眼睛女娃了,她张着嘴要吞光......可我家狗剩是自己挣脱我手,往地缝跑的啊......"她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"是我没抱紧,是我摔下山崖时先松开了他的手......我怎敢冤你家阿方,怎敢说那女娃克死我儿......"
凌方的采药篓"当啷"落地。
他踉跄后退半步,后背撞在斑驳的泥墙上。
月光从瓦缝漏下来,在他脸上割出一道白痕。
母亲笔记里夹着的那张药方突然清晰起来:"牙三婆失子后心窍闭塞,余以通窍汤辅安魂调治之,然根在愧不能言——她总觉是女娃克子,实则是怨自己护不住儿。"
"原来影瘴不是造梦,是顺着她心里的刺,把愧疚扎成了刀。"他攥紧拳,指甲掐进掌心,"蒙秀的红眼睛,地缝的光......都是她不敢面对的回忆。"
山风突然转了方向,裹着药香扑进窗缝。
牙三婆猛地抬头,浑浊的眼睛撞进凌方的视线。
他僵在原地,看着老人颤抖着爬起来,木牌"啪嗒"掉在地上。
"阿方?"牙三婆的声音带着破音,"我......我不是故意的......"
"婆婆,我来给您送药。"凌方弯腰捡起木牌,指尖抚过"凌春兰"三个字——母亲的名字,他己经十年没听过了。
药篓里的九节菖蒲在月光下泛着青润的光,那是灵田里新长的,比寻常菖蒲多了七片叶。
他连夜翻出母亲的药箱。
樟木箱子打开时,陈年老药香混着灵田赤血玉芝的甜,在堂屋里漫开。
蒙秀不知何时醒了,抱着小布老虎蹲在门槛上,红眼睛在暗处像两颗玛瑙:"爹爹要煮安魂汤?
我去摘夜交藤,灵田里的藤儿会唱歌。"
"阿秀乖,帮爹爹把药杵拿来。"凌方把九节菖蒲切成薄片,刀背在石臼里捣出细碎的响,"婆婆心里压着块石头,得用你唱的山谣当引子。"
小满来送米的时候,他把包好的药粉塞进她手里:"婶子,这是给牙三婆的药膳引子,您悄悄拌进她的粥里。"小姑娘眨着圆眼睛,指腹蹭了蹭油纸包:"阿方哥,我昨晚听见婆婆屋子有哭声......"
"哭出来就好了。"凌方望着灵田里正在抽穗的赤血玉芝,晨露在花瓣上滚成珍珠,"等石头搬开,光就能照进去。"
月亮爬到天顶时,蒙秀提着小灯笼出了门。
竹灯笼上画着灵田里的药草,火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,在青石板路上摇晃。
凌方站在院门口,看着她蹦跳着拐进坡地,小奶音飘过来:"婆婆,我带了会发光的星星,陪你睡觉好不好?"
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,凌方被敲门声惊醒。
门闩拉开的瞬间,牙三婆跌进来,膝盖上还沾着青石板的灰。
她抓着凌方的衣袖,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桂叶:"阿方,我想起来了......那年下着毛毛雨,狗剩非说地缝里有萤火虫,他挣脱我手跑......我追的时候踩滑了,是我先松开他的手......"
老人突然跪在地上,额头抵着凌方的鞋尖:"是我错了,我拿红土撒你药田,我听黄经理说那女娃是灾星......可春兰救过我命啊,我怎敢......"
蒙秀从她背后探出头,小脸上还沾着泪痕,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:"婆婆,光没丢哦。
你看——"她举起小灯笼,暖黄的光映得牙三婆脸上发亮,"它藏在你心里,只是被石头压久了,要唱出来才肯出来。"
凌方弯腰去扶老人,触到她掌心的老茧。
十年前母亲背着药箱爬这些坡时,掌心也是这样的茧。
他喉咙发紧,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叮咚作响:【民心灵蕴+100,信任之基稳固:解锁“灵药共鸣”被动——村民服用灵田药效提升30%】。
天刚蒙蒙亮,牙三婆的声音就在寨子里响起来。
她柱着竹拐站在晒谷场上,银白的头发被晨风吹得蓬蓬的:"我牙三婆今天给凌家闺女赔罪!
春兰当年为救我难产的儿媳,在雨里爬了十里山路;阿方的药田救过我家孙子的痘疮;那女娃......"她回头看向跟在凌方身边的蒙秀,眼眶又红了,"那是菩萨派来的小仙童,帮咱们把心里的石头搬开呢!"
几个早起的妇人围过来,阿牛娘抹着眼泪:"难怪我家阿牛总说药田有光,原是咱们自己蒙了眼。"
阿婻婆站在凌方家屋檐下,手里攥着半片晒干的枇杷叶。
她望着天井里升起的药烟——那是凌方在熬今天的义诊药汤,烟里混着赤血玉芝的甜,混着九节菖蒲的清,像极了二十年前,那个背着药篓在寨子里跑的姑娘。
"春兰,"她对着风轻声说,"你女儿......真的回来了。"
寨口老榕树的方向突然传来汽车鸣笛。
凌方抱着药罐抬头,看见几辆陌生的白色面包车拐过山弯,车身上"乡土中国"几个红字被晨光照得发亮。
蒙秀踮起脚扒着他肩膀看,小手指着车牌:"爹爹,是省城来的车车!"
他摸了摸蒙秀的发顶,目光落在药田里刚冒头的新苗上。
灵田边缘的"清心引"阵泛着淡青色微光,像给寨子围了道透明的墙。
"该来的,总是要来的。"他低声说,嘴角慢慢扬起个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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