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台的白色面包车碾过寨子里的青石板路时，凌方正蹲在药田边给新抽芽的鸡骨草松根。
蒙秀趴在他背上，小下巴搁在他肩窝，正用草茎逗弄一只蓝尾巴的山雀。
车轮碾过石子的脆响惊飞了山雀，山雀扑棱棱掠过晒谷场，撞得竹编的谷筛哐当响。
"爹爹，铁壳虫来啦。"蒙秀晃着两条小腿，发辫上的银铃铛丁零作响。
她圆溜溜的眼睛映着车身上"乡土中国"的红漆字，突然皱起鼻子，像闻到了什么发酸的东西，"不好闻，像阿牛哥藏在灶膛里的烂橘子。"
凌方首起腰，掌心还沾着的泥土。
他望着从面包车里陆续下来的人——扛摄像机的、举反光板的、挂着工作牌的女记者，还有夹在中间的周主任。
周主任穿件藏青西装，正朝他挥手，手机贴在耳边，大概是在接电话。
裤兜里的手机先震动起来。
周主任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："凌医生，栏目组临时改了行程，说是听说云崖寨有位'能种出仙药的乡村神医'，非要来拍。
这是省台的专题，对寨子宣传是好事，你配合着点？"
凌方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紧。
他想起三天前在村部开的文旅座谈会，黄经理递来的"云崖仙谷生态旅游开发计划书"还压在抽屉里，计划书封皮印着烫金的"修仙农家乐"。"好事"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，最终只应了句："我听主任安排。"
女记者叫小夏，扎着高马尾，说话时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。
她举着话筒凑过来时，凌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，混着药田里赤血玉芝的甜，有点发闷。"凌医生，我们听说您用自种的草药治好了牙三婆孙子的痘疮，还让瘫了三年的王伯能下地走路？
村民都说您的药田会发光，是真的吗？"
"草药都是普通品种。"凌方后退半步，后背抵上了竹篱笆。
他能感觉到蒙秀正揪着他的衣角，小拇指在他手背上一下下画圈——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。"痘疮用的是九里明煮水，王伯的腿是老寒症，我用了三桠苦配透骨草，热敷了三个月。"
小夏的笔尖在采访本上唰唰记着，突然抬头笑："可村民说，您的药汤里有青光。"
"那是晨露折射。"凌方的耳尖微微发红。
他瞥见黄经理不知何时站在了田埂那头，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，正跟扛摄像机的师傅说话。
黄经理今天穿了件月白色对襟衫，领口还别着枚玉扣，活像从旧戏文里走出来的。
"凌医生太谦虚了！"黄经理踩着田埂走过来，鞋尖沾了点泥也不在意。
他拍着凌方的肩膀，力道大得有点疼："我前儿刚从云南请了个非遗服饰团队，给您设计了套青竹纹的麻布衣，再配个檀木簪子——您往药田边一站，活脱脱'桂西药仙'！"
凌方不动声色地避开那只手。"黄经理，我穿白大褂都嫌扎眼。"他低头替蒙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，"再说，药田是种药的，不是戏台子。"
黄经理的笑僵了一瞬，很快又堆起来："您看这不是宣传需要嘛？
对了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云崖寨灵田，养个仙童当媳妇 剧组说今晚要拍您夜祭药田的戏，小仙童捧着仙草出场——"他弯腰捏了捏蒙秀的脸，"小丫头穿件素色襦裙，往您身边一站，那画面，绝对能上热搜！"
蒙秀突然甩开他的手，小身板挺得笔首。
她指着摄像机的镜头，眼睛瞪得溜圆："你们把光剪掉了！
我爹爹的田会哭的！"
现场霎时静了一瞬。
小夏举着话筒的手悬在半空，摄像师傅的镜头还对着蒙秀，她脸上的泪痕被放大在监视器里，像两粒碎钻。
凌方蹲下来，把蒙秀抱进怀里，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。"秀秀乖，他们不是故意的。"他轻声说，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。
"不是故意的！"蒙秀埋在他颈窝里，声音闷闷的，"他们把星星揉碎了，说那是雾。"
当晚，周主任的微信对话框弹出段视频。
凌方端着药碗的手顿住——画面里他低头捣药，背景音是蒙秀哼的《守谷谣》，但药田边缘那层淡青色的"清心引"阵光，被后期调成了缥缈的晨雾。
旁白磁性又温柔："古老的巫音与现代中医在此共振，云崖寨的药香里，藏着破译传统的密码。"
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眶发酸。
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："药田是有魂的，你得护着它。"想起蒙秀第一次从地缝里爬出来时，浑身沾着青苔，却指着奇石说："爹爹，这是门，能看见光。"
他突然懂了黄经理那些热情的"建议"，懂了记者刻意放大的"传奇"——他们要的不是会发光的药田，不是会唱山谣的小仙童，是个能包装成"文化符号"的提线木偶。
凌方连夜改了药田的参观路线。
第二天再见到栏目组时，他领着人去了寨子后山的野生药圃，蹲在泥地里扒拉着九里明的叶子："这味药清热明目，阿婆们煮凉茶常用。"面对"仙药来源"的追问，他始终笑着："老辈人说，诚心种药，地会回报。"
蒙秀蹲在灵田边的奇石旁，用炭条在青石板上画了扇门。
小满凑过来看，见她在门上画了七八个歪歪扭扭的钥匙孔，最后又通通涂掉。"他们想请爹爹进金屋子。"蒙秀把炭条往嘴里一咬，含糊不清地说，"可金屋子没有钥匙孔，爹爹的钥匙——"她拍了拍奇石，"在这儿呢。"
专题片播出那天，云崖寨的老电视都挤着人。
凌方站在药田边，听着远处传来的电视声："神秘中医""会唱歌的药田"这些词被反复提及。
他摸了摸奇石，能感觉到石纹里流转的灵蕴，系统提示音轻得像耳语：【洞天芥圃第二层·灵气净化功能激活：可过滤外源精神干扰】。
县城的酒店里，黄经理举着红酒杯碰向合作伙伴："等'云崖仙方'商标注册下来，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，也得给咱们打工。"
月亮爬上山头时，蒙秀突然拽了拽凌方的衣角。
她仰着头，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，像落进了一口古潭："爹爹，门没关，可门槛越来越高了。"
深夜，凌方被细微的动静惊醒。
他摸黑掀开蚊帐，看见蒙秀的小床空着。
推开窗，月光下的灵田泛着淡青色的光，蒙秀赤着脚站在奇石前，小手轻轻摸着石纹，嘴里哼着走调的《守谷谣》。
风过药田，叶子沙沙响，像在说些他听不懂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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