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十五的夜风裹着山岚，云崖寨老巫堂外的火把被吹得噼啪作响，将崖壁上的钟乳石映得如浸血般通红。
寨民们裹着靛蓝头巾围圈，腰间银饰随着呼吸轻颤——这是十年未办的"七月祭骨夜"，连最贪玩的孩童都缩在阿奶怀里，只敢用余光扫向场中。
阿婻婆的彩布裙裾先晃进凌方视线。
老人不知何时换了身缀满贝壳的黑衣，铜铃串从肩头垂到脚踝，每一步都震得空气嗡嗡响。
她枯瘦的手握着根白骨杖，杖头嵌着颗泛青的虎牙，随着她仰头吟唱《唤骨调》，那虎牙竟渗出细密的水珠，像在替她垂泪。
"阿爹，阿婻婆的歌......像在挠地底下的石头。"蒙秀缩在凌方肘弯里，发顶的小银梳蹭着他手背。
她本就白得透明的小脸被火光一照，眼尾竟泛出淡淡金纹，"秀秀听见了，地下面有光在爬，像金蚕吐丝。"
凌方的喉结动了动。
怀里的奇石从方才进寨就开始发烫，此刻正抵着他心口，烫得皮肤发疼。
他低头看蒙秀，小姑娘的瞳孔里浮着层雾蒙蒙的光，像有萤火虫在眼仁里打转——这是他第三次见她露出这种"不属于六岁"的神情，前两次分别是在他第一次给她喂下灵米粥，和在青崖仙谷捡到她的那夜。
"骨归山，血归田，魂归灶前老瓦罐——"阿婻婆的吟唱陡然拔高，骨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。
地面应声轻震，凌方的后槽牙都跟着发酸。
下一秒，他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：老巫堂的木柱化作半透明的虚影，底下的泥土翻涌如活物，三条金线从地缝里钻出来，像三条发光的蚯蚓，沿着不同方向往寨外爬。
"生土属阳，养土居中，寂土归阴......"凌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，母亲笔记里被茶渍染黄的那页突然浮现在眼前。
他记得那行字被红笔圈了三遍："非血引歌动，不可启封"——原来"歌动"指的是巫傩古调，"血引"是他三天前刺出的三滴血，而这三条金线......
"那是地脉！"他脱口而出，惊得旁边的阿公阿婆都往这边看。
蒙秀却像没听见似的，小手突然攥紧他的衣角："爹爹快看，金线爬到药田底下了！"
凌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——金线在半空交缠成网，最亮的交点正好落在他灵田的位置。
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，那三条线的走向，和蒙秀用树枝在泥里画过的、牙六公用指甲抠出的，分毫不差。
"让那小女娃走前三步。"阿婻婆的声音突然劈进来。
她不知何时停了舞，骨杖尖正对着蒙秀，"她看得见'门'，该她来叩门。"
人群炸开一片抽气声。
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往后退，有个年轻媳妇甚至扯了扯蒙秀的小裙子："细妹仔，这是老辈人才能做的......"
"秀秀不怕。"蒙秀歪头冲那媳妇笑，发辫上的银铃叮铃作响。
她松开凌方的手，赤着脚踩上祭坛。
石板被夜露浸得发凉，她却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蹦了两下，抬手拍响祭坛边的铜铃——"当啷"一声，竟比阿婻婆摇了半天的铜铃还清亮。
"分壤分壤，金脉归疆；晨露养根，心血凝章......"童声混着山风飘起来，是凌方从未听过的调子。
随着最后一个"章"字出口，地面的金线突然暴涨三尺，像被谁扯了线头的金网，"唰"地缠上蒙秀的小腿。
凌方的呼吸卡在喉咙里。
他看见奇石在掌心裂开细纹，淡青色的光顺着纹路爬出来，和地上的金线连成一片。
系统提示的蓝光突然在眼前炸开，他几乎是本能地眯起眼——【地脉坐标锁定，三区灵壤可划界】。
仪式散场时，寨里的老钟敲了九下。
凌方抱着迷迷糊糊打哈欠的蒙秀往回走，刚转过晒谷场的竹篱笆，就被一道影子拦住了路。
"阿婻婻？"他认出是阿婻婆的徒弟。
这姑娘总裹着灰布头巾，盲眼却比常人更"亮"，此刻正"看"着他心口的位置，"师父说，你要分田，得先过'影守'一关。"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，"它在老巫堂等你。"
"影守？"凌方刚要追问，阿婻婻己经转身走了。
她的脚步轻得像片叶子，眨眼就融进了夜色里。
第二天天没亮，凌方就摸进了废弃的老巫堂。
堂里积了半尺厚的灰，神龛上的木像缺了半张脸，嘴角还沾着不知哪年的供果渣。
他正踮脚往神龛下看，突然听见一声咳嗽——牙六公蜷在神龛背后，怀里紧抱着块黑黢黢的石头，指甲缝里全是泥。
"你不是窃阵者......"老人的声音不疯了，甚至带着点清亮的尾音，"你是持钥人。
但它己醒了，它说——'正统不容僭越'。"
凌方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他刚要问"它"是谁，牙六公突然又垂下头，用指甲在地上划拉："神走了，皮还挂着......神走了，皮还挂着......"
当夜，凌方站在灵田中央。
他左手心的针孔还没完全愈合，三滴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，落进装着晨露的玉碗。
碗里漂着九片赤血玉芝叶，叶尖泛着血丝似的红光。
"分壤分壤，金脉归疆......"他捏着玉碗，照着蒙秀白天唱的调子哼起来。
唱到第三句时，奇石突然发出蜂鸣，裂纹像蛛网似的爬满全身。
他手一松，血露混着玉芝叶泼在泥地上——
灵田炸起一团青光。
上层的雾气"呼"地升起来，凝成青霭在半空盘旋；中央的泥地裂开条缝，温热的泉水"咕嘟咕嘟"冒出来，沾在脚上像泡着温泉；最底下的黑土却静得反常，像条黑色的河在地下流淌。
系统提示的蓝光几乎要刺痛眼睛：【洞天芥圃升至灵耕境中期，'轮转育灵'机制激活】。
凌方喘着气抬头，正看见老巫堂的方向亮起一点幽光。
他眯起眼——那尊缺脸木像的嘴角，不知何时往上扯了扯，在夜色里勾出个模糊的弧度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奇石，裂纹里渗出的光正映着蒙秀留在田埂上的小脚印。
明天，该把赤血玉芝的幼苗种进生区了......他想着，忽然听见地底传来极轻的"咔嗒"声，像是什么锁扣被打开的响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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