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凌方己经蹲在灵田边。
他指尖沾了点黑土搓开，泥土里还带着昨夜奇石裂开时残留的温意。
蒙秀蹲在他旁边，小短腿晃呀晃，发间别着的野菊被晨露压得垂头，倒像是她自己在犯困。
"爹爹，该下种啦。"小姑娘突然伸手戳他手背，指甲盖还沾着炭灰——这是她昨夜在田埂上画标记时蹭的。
凌方低头，看见泥地上用炭条画的螺旋纹路，最中心的圈被她拿小拇指抹开重画过，"昨儿说灵路太急，现在这样像山溪绕石，灵气得慢慢淌。"
凌方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昨夜分壤时，奇石裂出的蛛网纹里渗出微光，将蒙秀的小脚印照得发亮。
这孩子总说些他半懂不懂的"山谣"，可每次按她说的调整，灵田的反应都格外顺遂。
就像此刻，当他捏着赤血玉芝幼苗走向生区时，半空盘旋的青霭竟自动让出条通路，叶尖上的露珠"啪嗒"落进穴坑，正正砸在他挖好的土窝里。
"生区主长，得借青霭催生机。"蒙秀搬来块巴掌大的卵石，垫在幼苗根须下，"阿娘说过，石为山骨，能帮灵根站稳。"她仰起脸，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，"前世我在仙谷种雪魄兰，也是这么垫的。"
凌方的动作顿了顿。
他想起系统提示里"养崽任务"的进度条——自蒙秀出现后，那些"喂饭""陪玩"的任务奖励总带着股温情的甜，可此刻小姑娘认真的模样，倒让他想起母亲生前整理药谱时的专注。
他轻轻将幼苗按进土，指腹扫过蒙秀沾着炭灰的手背："那你得帮爹爹盯着，要是长歪了，可要罚你背《本草经》。"
"才不背！"蒙秀皱着鼻子跑开，蹲到养区边上拨弄温泉。
养区的泉水是分壤时自动涌出的，此刻正漫过她光溜溜的小脚，她忽然"呀"了一声，从水里捞起截赤血玉芝的残根，"爹爹快看！
根须在冒泡泡！"
凌方凑过去。
果然，那截拇指粗的根须正随着泉水波动轻颤，表面渗出细密的白泡，像在呼吸。
系统蓝光适时在眼前闪过：【养区激活"灵泉孕髓"，低阶灵植残体可转化为灵液】。
他心头一热——母亲留下的药田总因肥力不足只能种普通药材，可这灵田...竟能化废为宝。
最后是寂区。
凌方捧着装着玉芝枯叶的陶钵，黑土在脚下翻涌如活物，他刚撒下第一片叶子，泥土突然"咕嘟"吞下叶片，像饿了许久的兽。
蒙秀踮脚扯他衣角："寂区是归处，要让旧灵回土，才能生新灵。"她的声音忽然放轻，"就像阿娘说的，落木归根，人...也要归根。"
凌方的手一抖。
他想起昨夜牙六公在老巫堂说的"持钥人"，想起阿婻婆说的"影守"，喉间像堵了团湿棉花。
但蒙秀的小手攥住他手腕，温度透过粗布衫渗进来："爹爹别怕，有秀秀在。"
七日后的清晨，灵田笼着层薄纱似的雾。
凌方端着铜盆刚走近，就听见蒙秀的尖叫："爹爹！
寂区冒茯苓了！"
他几乎是踉跄着跑过去。
寂区的黑土上，一株拳头大的茯苓正缓缓浮出地面，表皮青灰如蝉蜕，每剥落一层，内里就透出玉质的光，像有人在土里藏了颗被月光浸透的石子。
系统提示的蓝光刺得他眯眼：【首株"青蜕茯"成熟，具备"祛秽养魂"之效，可解轻度心魇】。
"阿婆说，心魇是夜里有脏东西往人梦里钻。"蒙秀蹲在旁边，伸手摸了摸茯苓，"秀秀前世见过，山魅的影子就爱往人梦里爬。"她突然抬头，"爹爹，给王婶子试试吧？
她昨儿还说梦见亡夫站在床头。"
王婶子是村头开小卖部的，丈夫三年前走夜路摔下山崖，打那以后总说梦里有人扯她被角。
凌方摘了指甲盖大的一片茯苓，用石杵研成粉，混进母亲留下的安神茶里。
第二日天没亮，他就被敲门声惊醒——王婶子站在门口，眼睛亮得反常："凌医生，昨儿我梦见他了，可他没扯被角，就站在院门口笑，说'我走了，你好好活'。"
消息像长了翅膀。
小满举着空茶包冲进灵田时，凌方正给第三户村民分药："凌哥！
村东头的阿贵叔说他梦到小时候的牛了！
邻寨的二壮媳妇也来了，说她婆母总梦见被山鬼追！"小姑娘额头挂着汗，粗布衫下摆沾着泥，"大家都说，您这药不是药，是给梦擦灰的布！"
凌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石杵。
他望着院外越聚越多的村民，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"凌医生""小神医"，后颈慢慢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母亲生前总说"药能治病，不能治心"，可这青蜕茯...分明连心魇都能解。
他想起黄经理上周来收药材时，盯着药篓的眼神像盯着块肥肉，突然提高声音："每日只分十包！
要先说清做的什么梦，我记在本子上，用量也得按情况调！"
话音刚落，院外传来汽车鸣笛。
黄经理踩着锃亮的皮鞋走进来，米色西装裤脚沾了点泥，倒像是故意沾的："凌医生这是要当寨里的活神仙？"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，"省中医药研究院的合作函，我可是跑了三趟省城才拿到的。
您这青蜕茯要是能纳入非遗康养产品线，别说云崖寨，整个桂西南都能..."
"还没过临床观察期。"凌方截断他的话，目光落在对方腕间的名表上——上周他来的时候，戴的还是块电子表。
黄经理笑了笑，把文件袋放在石凳上："理解，做学问的都谨慎。
那我先回去，等您改主意。"他转身时，"不小心"碰倒了石凳上的茶杯，金属物件"咔嗒"掉在地上。
蒙秀蹲下去捡。
她捏着那只黑色小方块看了看，突然把它举到凌方耳边："爹爹，它在跳。"凌方凑过去，果然听见细微的"滴答"声——不是机械表，是录音笔。
当夜，凌方在灶房烧录音笔。
火苗舔着塑料外壳，发出刺鼻的焦味，蒙秀趴在窗台上，下巴搁在胳膊上："爹爹，他们录心跳做什么？"
"可能想知道我有没有说谎。"凌方盯着跳动的火苗，想起黄经理离开时意味深长的笑，"或者...想知道这药是怎么来的。"
奇石突然在他怀里发烫。
他摸出来，裂纹里渗出的光映出一行字：【轮转育灵·进阶任务：培育"双生青蜕茯"（0/1）】。
与此同时，里屋传来蒙秀的梦呓，声音糯糯的，却让他脊背发凉："爹爹...门后的人，也开始种田了...他们用黑水浇，种的是...影。"
凌方推开窗。
月光漫过老巫堂的飞檐，那尊缺脸神像的手里，不知何时多了把泥锄。
泥锄上沾着的青灰色痕迹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——和青蜕茯剥落的表皮，一模一样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药锄，转身走向灵田。
寂区的黑土在夜色里泛着暗光，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往上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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