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谷的风裹着湿冷的雾气灌进衣领，凌方的布鞋踩上石缝时，后颈突然泛起凉意。
他低头——左脚边是今早进山时沾着晨露的鞋印，右脚底下却压着一片苔痕，青灰色的丝绒状苔藓正顺着鞋尖往上爬，分明是被时间催熟的模样。
"内一日，外一月。"他想起系统提示里关于仙谷时间的说明，喉结动了动。
指尖触到腕间那缕银发，是蒙秀昨日用草茎编的"平安绳"，此刻发尾还凝着水珠，可按外界时间算，这该是一月前的晨露了。
石屑摩擦声从前方传来。
凌方抬眼，崖壁凹进去的石窟像只黑黢黢的眼睛，里面蜷着个黑影。
他握紧药锄残铁，残铁上的裂纹微微发烫——是奇石在示警，还是在安抚？
"石哥？"他试探着唤了声。
寨里老人说过，地缝边缘住着个守碑哑奴，浑身泥灰，能画阵纹。
黑影动了动，露出半截沾着草屑的胳膊，指甲缝里嵌着炭块。
凌方这才看清，岩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歪扭符文，有的被新画的覆盖，有的被指甲抠出深痕，像无数条扭曲的蛇在啃噬岩石。
他摸出腰间挂着的铜扣。
这是母亲遗物，刻着"凌"字的老铜扣，此刻贴着掌心发烫。"阿娘说，铜扣沾过药田的露水，能镇邪。"他默念着，将铜扣举到眼前。
黑影突然抬起头。
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道光，像被风吹亮的残烛。
他抖着胳膊，炭块"啪嗒"掉在地上，枯树枝似的手指指向岩壁某处——那里有幅新画的岩画：穿道袍的男人持剑而立，面前是个被金光包裹的女子，女子脚下压着石匣，匣身刻满凌方在老巫堂幻境里见过的阵纹。
"是玄尘子......"凌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。
他从药囊里倒出半把浅褐色药粉，是母亲留下的安神散，混着山慈菇和夜交藤的香气。"石哥，喝了这个，不疼。"他掬起掌心的山泉水调和药粉，凑到对方唇边。
泥灰覆盖的喉结动了动。
石哥张开口，药汁顺着下巴往下淌，在泥灰上冲出几道白痕。"守......碑......人......"沙哑的音节像锈了的铃铛，刚响一声就哑了。
他重新抓起炭块，在岩画旁画了个歪歪扭扭的"哭"字，又重重抹掉。
凌方的目光扫过满墙符文。
那些弯曲的线条突然和《分壤谣》的节奏重叠——"一步松，两步紧，三步绕着田埂转"，他默念着歌谣，用药锄轻敲地面："咚，咚，咚——"
石窟深处传来闷响。
凌方循声凑近，岩壁裂缝里嵌着枚石珠，鸽蛋大小，表面像结了层霜，内里却有银光流转，像蒙秀眼尾那颗泪痣的光。
他刚触到石珠，腕间奇石"咔"地裂开第二道纹，眼前骤暗。
雨丝劈头盖脸砸下来。
凌方站在明代的雨里，看见玄尘子立在地心石台上。
道袍被雨浸透，腰间玉佩碎成几半，左手却托着团金光——那光里有个扎双髻的小女娃，正扒着光团边缘往外看，和蒙秀笑起来时的梨涡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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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光里的女娃突然扑过来，小手掌贴在光壁上："师父，昭儿不怕黑！
您唱《守山谣》给昭儿听好不好？"
玄尘子的指尖在石匣上顿住。
一滴泪从他眼角坠落，砸在光团上。
泪滴没入金光的瞬间，凌方手里的石珠"嗡"地震动——那滴泪竟凝在了石珠中央，像被封在琥珀里的星光。
"非我不念情，实此情可乱天机。"玄尘子咬着牙扣下石匣，"昭儿，你成了被封的'善'，总好过被裂隙吞作'恶'......"
"你封的不是裂隙！"凌方冲过去，石珠在掌心烧得发烫，"你封的是自己的心！
怕承认你也想留个能说真话的人，怕承认这阵法根本不该用活人镇！"
幻境"轰"地碎成光点。
石珠自动跳进他掌心，冷得刺骨，却有缕熟悉的甜香钻出来——是蒙秀常吃的野枇杷糖味。
系统提示音带着蜂鸣：【第二问己答：归路不在封印，在泪中有光】。
奇石第三道裂纹亮起，一段记忆涌进脑海：蒙秀蜷在他怀里，小手指着星星："方哥哥，我怕黑，可娘说，有人唱歌的地方就不算黑......"
"你也看见了？"灰袍老者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。
牙五叔的残魂浮在半空，断尺不再震颤，幽绿的眼窝里竟有雾气翻涌，"当年我碰这石珠，烫得像火......这孩子（他指向石哥）本是守脉人之子，偷跑来看封阵，碰了泪石，被阵法反噬成痴。
我困在地脉二十年，就为守个'正统'——可若封阵是错，我守的到底是啥？"
凌方望向石哥。
他正用炭块在"哭"字上画圈，眼泪混着泥灰在脸上冲出两条河。"你不是要守阵。"凌方轻声说，"你是怕承认——你守了一辈子的东西，根本不需要人守。"
残魂沉默了。
断尺"当啷"掉在地上，碎成齑粉。
灰袍老者的身影渐渐透明，最后化作道灰光钻进残碑。
碑面"咔"地裂开，露出刻在内部的阵图：十二颗星点代表地脉锚点，三颗己经暗成灰色。
凌方握紧石珠。
石珠里的泪滴轻轻晃了晃，像在回应他掌心的温度。"蒙秀，"他对着裂谷深处说，"我这就来。
这一问，是替你娘答的。"
仙谷深处，蒙秀正缩在青檀树下。
黑袍虚影像团浓墨，正顺着树干往下爬，要裹住她的脚。
她突然抬起头，睫毛上挂着水珠——不是雨，是从心底漫上来的甜。"方哥哥......"她对着空气笑，小手指轻轻碰了碰心口，"你在哭吗？
怎么甜甜的？"
裂谷风卷着雾涌过来，遮住了凌方的脚印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残碑，转身往主脉交汇点走——那里有完整的阵图，有等他的蒙秀，还有，他要亲自告诉玄尘子：被封的"善"，从来不该是孤独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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