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方的鞋跟碾过裂谷岩壁上的青苔时,掌心的泪石正随着心跳发烫。
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——方才在残碑前说的"我这就来",此刻正化作胸腔里擂鼓般的闷响。
石珠贴着掌纹的位置,还残留着蒙秀常吃的野枇杷糖甜香,像根细针,一下下扎着他发紧的心脏。
主脉交汇点的风比别处更凉。
凌方站在七道地缝交叉的中心,抬头看见岩壁上斑驳的钟乳石,像垂落的冰棱。
他摸了摸腰间用粗麻裹着的残碑,指腹触到碑面新裂的纹路——那是牙五叔残魂消散前留下的痕迹。"《分壤谣》终章说,踏地九回,以心应脉。"他对着风轻声念,记忆里蒙秀趴在他肩头教唱山谣的画面突然涌上来:小姑娘扎着羊角辫,小手指在他手背上点,"方哥哥,要像阿爹种玉米那样,脚底板贴着地,让山听见你的心跳。"
第一脚踏下时,泪石在掌心震了震。
第二脚,石珠表面三道裂纹同时泛起幽蓝微光。
第三脚,残碑突然从腰间"铮"地弹起,悬浮在他头顶三尺处,碑面被某种青光洗得透亮,隐约能看见内部刻着的阵图在流动。
凌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——他听见了,地脉深处传来类似琴弦震颤的嗡鸣,像极了蒙秀用竹笛吹《采茶调》时的尾音。
"第三问己启。"系统提示音这次没有蜂鸣,反而冷得像浸了冰水,"请回答:何为守界者的归处?"
话音未落,凌方眼前的岩壁突然扭曲。
他踉跄一步,再睁眼时,自己正站在一片焦土上。
那是灵田。
他认得出,田埂边歪倒的青竹篱笆是自己亲手扎的,被烧得只剩半截的药篓里还粘着半片赤血玉芝的残瓣。
更远的地方,云崖寨的吊脚楼在冒烟,阿婻婆的银饰店前,她最爱的铜铃正"叮叮"摇晃着坠地。
最让他血液凝固的,是跪在田垄间的村民——小满的蓝染围裙被烧出大洞,石匠伯的手在发抖,他正把碎成渣的药罐往怀里捧,嘴里喃喃:"凌医生的药......凌医生的药......"
而他自己,站在焦土中央。
不是现在的他。
这个"他"穿着玄色道袍,发间别着玉簪,手中药锄不知何时化作寒光凛冽的长剑,剑尖正抵着蒙秀的咽喉。
蒙秀还是六岁模样,却没有了往日的灵动。
她的眼睛像被抽干了光,空洞洞地望着"他",嘴角沾着血:"方哥哥......你说过,要教我认全灵田里的药......"
"此为'正统之路'。"系统的声音在耳边炸响,"斩情绝念,重布锁灵阵,可保仙界不裂,但凡心俱灭。"
凌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他想喊"这不是我",喉咙却像被塞了团烧红的炭。
幻境里的"他"开口了,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:"你本就是阵眼的劫数。"长剑又往前送了寸许,蒙秀颈间渗出血珠,"当年玄尘子用活人镇阵是错,我便用异种祭阵——"
"不!"凌方吼出声,眼泪不受控地砸在地上。
他想起第一次在仙谷捡到蒙秀时,小姑娘蜷成团,睫毛上还沾着露;想起她举着野枇杷糖往他嘴里塞,说"方哥哥吃甜的,就不会皱眉啦";想起昨夜她趴在灵田边数星星,忽然扭头问:"等灵田升到地脉境,我们能在里面种月亮吗?"
"这不是我要的'守'!"他浑身发抖,突然想起蒙秀教他的童谣。
那首《我不归》,她总在月夜里哼,说这是娘教的,"我不归,我不走,灯是你点的,火是你留的口;天要黑,我唱歌,唱到你记得你是谁......"
凌方咬破舌尖。
腥甜的血漫进喉咙,他闭着眼,用带血的嗓音唱起来:"我不归,我不走——"
泪石在掌心炸了。
三道裂纹像活过来的血管,顺着他的手臂往心口爬。
海量记忆碎片涌进脑海:母亲在药炉前扇风,回头对他笑:"小方,这味黄精要慢火煨足三个时辰";小满蹲在晒谷场翻晒药草,抬头喊:"凌医生,今天的紫苏特别香";阿婻婆摇着铜铃走进灵田,说"小凌啊,你种的药,比我当年闻着还亲";蒙秀第一次喊他"方哥哥",是在青檀树下,她踮着脚给他戴野花编的环,说"方哥哥是我的光"......
每段记忆都裹着暖融融的光,像一把把小锤,砸向幻境里的焦土。
"你记得你是谁吗?"凌方唱到最后一句时,眼前的"他"突然颤抖起来。
长剑"当啷"坠地,化作漫天尘烟。
焦土开始龟裂,露出下面鲜嫩的绿——是灵田的新苗,是云崖寨晨雾里的吊脚楼,是蒙秀举着野花朝他跑过来,发梢沾着露水。
幻境"轰"地碎成星子。
凌方踉跄着扶住岩壁,额角的汗滴进衣领。
残碑不知何时落回他掌心,原本暗灰的三颗星点此刻亮如萤火,碑面浮现出完整的三分之一阵图,边缘用朱砂标着"地脉三锚己启"。
泪石悬浮在他面前,三道裂纹里涌出乳白的雾露,像活物般钻进地缝,转眼消失不见。
"【第三问己答:执灯人是你曾点亮的人。】"系统提示音这次带着蜂鸣,"【洞天芥圃升至地脉境中期,'地脉共鸣'开启,可感知时间涟漪15息。】"
凌方膝盖一软,跪在地上。
眼泪砸在青石板上,他对着空气轻声说:"娘,我答完了。
这一问,是为我自己答的。"
"......声......补......桩......"
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。
凌方抬头,看见石哥正用炭条在岩壁上疯狂涂抹。
他的手速快得惊人,炭粉簌簌落在地,不一会儿,岩壁上出现一道流畅的阵纹——正是残碑阵图里缺失的"声引节点"。
石哥转过身,脸上的泥灰被泪水冲出两道沟,他指着东南方向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:"黑......面......图......"
凌方猛然想起——前日帮黑面阿公整理旧物时,老人在皱巴巴的草纸上画过:"东南角虚,宜补声。"他立刻摸出随身的录音笔,那里面存着上周村民在晒谷场合唱《守土谣》的片段。
按下播放键,熟悉的山谣声混着虫鸣、鸡叫、小孩的笑声,从录音笔里涌出来。
泪石突然剧烈震颤。
那些乳白雾露重新钻出来,裹住录音笔的声波,像条发光的河,顺着地缝往东南方流去。
凌方看见,岩壁上的钟乳石尖开始滴落微光,三团豆大的童影从藤蔓里钻出来。
他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,张开嘴,用稚嫩的嗓音哼出一句完整的山谣——正是《分壤谣》的最后一句。
童影化光消散的瞬间,地脉深处传来闷响,像有什么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。
凌方刚要收起录音笔,泪石突然烫得他几乎松手。
他听见了,仙谷方向传来蒙秀的哭喊,带着哭腔的"方哥哥"像根细针,首接扎进他心脏。
抬头时,空中浮现出黑袍虚影的影像,他举着泛金光的符印,冷笑道:"异种己除,正统归位。"
而蒙秀的身影,正被金光一点点吞噬。
她的小手指在空中乱抓,像是要抓住什么,嘴型分明在喊:"方哥哥救我......"
"系统警告!道统分身启动'魂炼仪式',目标:抹除蒙秀灵核。"
凌方的药锄"唰"地从腰间抽出来。
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袖口被岩壁划开道口子,鲜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淌。
他只知道要跑,要快,要在金光吞掉蒙秀最后一缕光之前——
"你说她是异种......"他边跑边吼,声音撞在岩壁上,激起层层回响,"可你忘了——灯,是我点的!"
裂谷风卷着他的衣摆。
凌方的脚步越来越快,怀里的泪石还映着蒙秀被金光吞噬的画面,那抹小小的身影,像根刺,扎得他眼眶生疼。
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,两下,和地脉的震颤叠在一起——那是他和蒙秀、和云崖寨、和所有被他点亮的人,共同的心跳。
前面就是通仙谷的地缝入口。
凌方深吸一口气,抱着药锄冲了进去。
风灌进他的喉咙,他听见自己在喊:"蒙秀!
我来了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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