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水顺着灵叶尖儿滴落，在凌方手背上砸出个凉津津的印子。
他坐在灵田寂区的土坑边，听心玉珏贴着心口，温得像块刚焐热的糖。
夜风掠过谷口时，玉珏里突然滚出半句破碎的呢喃："......我不该活下来......"
他指尖一颤。
这声音太耳熟了——分明是阿峒嫂每夜跪在老槐树下的秋千旁，对着月亮说的话。
可从前他只当是失子疯魔的呓语，此刻玉珏里的声音却裹着血锈味，像块泡在旧陶罐里的碎瓷片，扎得人心口发疼。
"阿峒嫂的儿子......"凌方喉结动了动，鬼使神差站起身。
他踩着露水压弯的草径往老槐树走，玉珏在掌心发烫，每走一步，低语声便清晰一分："娘快跑......娘快跑......"
老槐树下的秋千绳还系着褪色的红布。
凌方将玉珏轻轻按在绳结上，半透明的玉片突然泛起涟漪，他眼前炸开一片血色——十二岁的男孩被山石压着腿，血从裤管里洇出来，却仰着头冲扑过来的女人笑："娘，我不疼，你快往上跑！"
"原来是这样。"凌方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见过阿峒嫂跪在这儿哭"还我儿"，却不知道她每声哭喊里都浸着更锋利的刺——那个总说"娘快跑"的孩子，用最后一口气把生的机会塞给了她。
玉珏里的画面渐渐淡去，凌方摸出随身的药粉，在秋千架下画了道《安魂谣》的符纹。
符纹遇露即融，他对着空气轻声说："他没怪你活着，他是怕你陪他死。"
风掠过老槐树，玉珏的温度降了些，里面的呢喃变成了抽噎般的叹息。
"凌哥。"
身后传来低唤。
凌方转头，见阿墨抱着褪色的画轴站在树影里，月光漏过枝桠，在他臂上的断箫刺青上投下碎银似的光。"我祖上说，巫堂从前叫'听心堂'。"阿墨伸手比划寨中方向，"执念未解的人家，屋角梁木会生'怨结纹'，像裂开的血口。"
凌方心里"咯噔"一声。
他跟着阿墨往寨里走，路过李薇的村小办公室时，玉珏突然烫得灼手。
他推开门，将玉珏放在李薇总压着信纸的砚台旁——那是封写了三年没寄出去的信，收信人是"己不在人世的阿凯"。
玉珏爆发出刺目的白光。
凌方看见山洪漫过岩台，穿冲锋衣的男人将李薇推上最后一块岩石，自己却被急流卷走。
他张着嘴喊什么，口型被水声揉碎，凌方却突然读懂了——是"好好活"。
"她不敢寄信，是怕活成他不喜欢的样子。"凌方声音发哑。
他取出药粉，在信纸上画了道流转的符，"听见了，就不算辜负。"
玉珏的光柔和下来，李薇压在信下的钢笔突然动了动，像是有人轻轻碰了碰笔帽。
后半夜的走访像在翻一本浸透血泪的旧书。
凌方跟着阿墨摸黑进了七户人家，每碰一处梁上的怨结纹，玉珏里便涌出一段被封存的执念：牙五叔临终前攥着断尺呢喃"阵不能断"，不是偏执，是怕失责害了天下；小满总抱着父亲的老录音机发呆，是因为最后一通电话里，父亲说"等我回来给你录新山歌"；甚至连总骂他"外来户"的王伯，梁木里藏的都是"那娃子像我早夭的小儿子"的叹息。
"原来山魅......"凌方站在最后一户老屋门口，仰头望着梁上淡去的怨结纹，"是这些执念被阵法扭曲的影子。"
阿墨没说话，只是将画轴递给凌方。
展开的画纸上，巫堂旧名"听心堂"三个朱砂字正泛着微光。
变故发生在回灵田的路上。
寂区突然腾起青雾，六颗镇阵的念珠同时震颤，幽蓝的根须像活过来的蛇，从地缝里钻出来，顺着田埂往寨里爬——不是汲取灵脉，而是缠上了那些刚淡去怨结纹的梁木。
"阵基反噬！"凌方脑子"嗡"地炸开。
他想起之前为了引动第七火，用村民的痛念当阵引，此刻那些被听见的执念竟成了锁链，要把全村的心神拽进阵法里！
玉珏在掌心灼得几乎要化，浮起血字提示：【执念成链，强行燃火将焚尽七魄】。
凌方踉跄着跪进寂区的土坑里。
月光照在蒙秀昏迷的竹榻上，她的唇色白得像雪，可眉头却比往日松快些——或许是听见了他前夜唱的山谣残句？
"原来你守的不是封印。"凌方摸出腰间的银簪，刺破指尖，将心头血滴在玉珏的裂痕上，"是让痛苦有地方可去的通道。"
血珠渗进玉纹，他望着六颗念珠，轻轻哼起《问天谣》的终章。
那是蒙秀昏迷前用血写在残谱上的句子，此刻从他喉间溢出，竟比任何完整的曲子都要清亮。
玉珏突然发出虹光，六颗念珠同时震颤。
凌方看见阿峒嫂在梦中抱住了儿子，李薇将信投入火盆后仰头笑出了泪，小满抱着录音机轻轻哼着新学的山歌......幽蓝的根须像归巢的蛇，缓缓缩回地缝，连带着将最后一丝怨结纹也吸了进去。
系统提示音轻得像片羽毛：【阵法性质转化：焚心阵→听心阵，倒计时暂停】。
凌方转头看向竹榻。
蒙秀的睫毛动了动，唇角个极小的弧度，像山茶花在晨雾里绽开第一片花瓣。
他长出一口气，将玉珏小心收进怀里。
露水又开始落了，沾在他发梢上，凉丝丝的。
就在这时，山风卷来一缕极轻的木鱼声。
"咚——"
像是从云崖寨外的山道上传来的，一下，又一下，撞在寂区的晨雾里，撞得玉珏在凌方心口微微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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