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方蹲在竹榻边，指尖轻轻拂过蒙秀额角的银纹。
玉珏在他掌心还带着余温，刚才那些在阵中翻涌的执念声，此刻正顺着玉纹缓缓流淌——阿峒嫂梦呓里重复的"阿弟慢些跑"，李薇折了又折的信纸上"对不起"的墨痕，小满在溪边唱走调的新山歌。
他忽然笑了，原来那些被阵法扭曲成怨结的，不过是人间最普通的牵挂。
山风卷着露水钻进草庐时，第一声木鱼响了。
"咚——"
像一滴雨落进深潭，震得玉珏在他心口发烫。
凌方猛地抬头，草庐外的山道上飘着晨雾，雾里有个白影，拄着竹杖，一步一步往灵田方向来。
他站起身，竹榻上的蒙秀睫毛颤了颤，又安静下去。
老尼跨进灵田的瞬间，寂区的黑壤突然泛起微光。
她的竹杖点在泥土里，垂落的素色衣袖沾了星点湿泥，却像是什么值得郑重对待的事。"五百年了。"她开口时，声音像浸过松脂的老木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厚，"终于有人把'锁灵阵'变成了'听心田'。"
凌方下意识后退半步，后腰抵上竹榻边缘。
他摸向腰间的银簪，又慢慢放下——老尼的眼神太清明，像山涧里洗过千年的石子，没有半分恶意。"您是？"
"执灯。"老尼抚过寂区的黑壤，指腹蹭过一道细微的地缝，"当年玄尘子布周天锁灵阵时，我在谷外的小庵里守长明灯。
他眼里只有裂隙，没有人间疾苦，我便退了，只守着那盏灯。"她抬头看向凌方，白发被风掀起一缕，"小友可知，阵眼从来不是石头？"
凌方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昨夜用心头血喂玉珏时，突然涌进脑海的画面——玄尘子站在裂隙前，锁链缠上他的魂魄，而另一个道士笑着说"师兄，我走后，会有人替你听见"。
"是愿意为他人燃灯的人。"老尼的话像一根细针，轻轻挑开他心里的茧。
她从怀里取出一盏琉璃灯，灯身布满蛛网似的裂纹，灯芯焦黑，却仍有微光漏出来，"这是玄音子赠我的'心灯'。
他说：'若有人能听见怨，而不生恨，此灯自燃。
'"
凌方伸手触碰灯座的刹那，玉珏在掌心炸开热流。
他眼前闪过片段：玄音子被锁链缠住脚踝，却仰起脸对玄尘子笑，血从嘴角淌下来，"师兄，我替你听三年人间苦，你替我守一世裂隙安。"画面碎裂时，玄音子的手按在灯芯上，"等有人能听见苦，却不被苦淹没......"
"啪。"
灯芯突然颤了一下。
一缕幽蓝的火苗从焦黑的灯芯里钻出来，像只轻轻振翅的蝶。
凌方猛地收回手，指尖还留着灯座的温度。
老尼的眼睛亮了，"你看，它认你。"
"第七颗念珠......"凌方喃喃，喉间发紧。
他终于明白之前系统提示里的"执念成链"是什么意思——他曾想用献祭记忆的方式强行燃火，却忘了玄音子用性命换来的答案："不是要烧尽七魄，是要让七魄有处可依。"
"若她醒来，最想听谁唱歌？"老尼的话像一颗种子，"你该问自己这个，而非'舍不舍'。"
当夜，灵田的月光特别亮。
凌方将六颗念珠重新摆成圆环，把琉璃灯放在中央。
玉珏压在灯座下，那些曾在阵中翻涌的执念声，此刻从他喉间溢出，变成低低的歌谣。
不是《问天谣》的残章，是阿峒嫂哄孩子的调子，是李薇折信时哼的小曲，是小满跑调的新山歌——他把这些声音织成一张网，轻轻兜住所有的苦。
奇石在田埂边突然泛起金光。
凌方凑近看，石面上浮起新的刻痕："火从悲中起，光自心中来。"他摸了摸石头，想起母亲总说"这石头是你外祖父留下的，等你懂了，它会说话"。
原来要等他懂了"听"，而不是"锁"。
子时三刻，凌方抱起蒙秀走向灵田中央。
她的身子轻得像片云，却暖乎乎的，呼吸扫在他颈间，痒丝丝的。
他低头看她的脸，月光下，银纹在她额角流转，像活过来的星子。
"......山有木兮木有枝，心有灯兮灯有诗......"
凌方开口时，琉璃灯的火苗"轰"地窜高。
六颗念珠开始融化，幽蓝的光流从珠身溢出，顺着他的歌声，钻进蒙秀额角的银纹里。
她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，手指在他掌心蜷了蜷，像只刚出壳的小鸟。
"......这次，我不走。"
呢喃声轻得像片羽毛，却让凌方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低头，正撞进一双清亮的银瞳里。
蒙秀眨了眨眼，嘴角慢慢，"方方的歌，比山雀叫还好听。"
系统提示音像春风里的铃兰，轻轻落在两人耳边："【听心阵圆满，解锁'心灯共鸣'模式，倒计时解除】"
蒙秀突然哼起一段新谣，尾音带着点奶声："......种药的人，点灯的人，名字烧尽，光还在......"凌方愣住，忽觉奇石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。
他转头望去，石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，墨迹未干，像是刚被人用指尖写上去的："你娘当年，也这样唱给我听。"
山风突然大了些，吹得整个云崖寨的风铃叮当响。
凌方抱着蒙秀站在灵田里，看晨雾从山坳里漫上来，像张温柔的网，要把所有的光都收进网里。
"方方，"蒙秀伸手摸他的脸，"雾里有桂花香。"
凌方吸了吸鼻子，真的，若有若无的甜香混在晨雾里。
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，"等雾散了，带你去看新开的桂花。"
草庐外的晨雾还没散透。
凌方抱着刚醒的蒙秀走出草庐时，雾里传来小满的喊叫声："阿方哥！
村头老槐树下......"声音被雾揉碎了，只余下尾音在空气里荡。
蒙秀在他怀里扭了扭，指着雾里说："好像......有只小狐狸。"
凌方笑着抱紧她，往村头走去。
晨雾漫过他们的脚面，像谁在偷偷铺一条柔软的路，通向更亮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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