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顺着山坳漫过来时,凌方的指腹还抵在牙六公腕间。
晒坪上的人声渐起,王婶正把打湿的蓝布衫搭在老榕枝桠上,水珠顺着叶脉滴在青石板上,叮咚作响。
可他盯着牙六公松弛的手背——那道被山魅抓出的青痕淡了,脉搏却像浸在冰水里的游鱼,偶尔擦过指尖时,总带着一丝冷得发涩的颤。
“阿方哥?”阿兰姐捧着陶碗走近,碗里浮着两片新摘的苦丁茶,“喝口热的?”
凌方抬头,见她眼角还沾着未拭净的泪渍,可眼底那团光却比昨夜更亮些。
他接过碗时,触到她掌心的薄茧——这双手白日里要搓洗全寨的衣裳,夜里还要给小崽子们缝补开线的鞋帮。
“我梦见他了。”阿兰姐忽然说,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碗里的叶,“他穿着那身绿军装,站在晒坪中央,说‘阿兰,你看,大家都好好的’。可我一伸手……”她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地着碗沿,“就醒了,怀里还是空的。”
凌方喉结动了动。
昨夜焚信时,他看见阿兰姐烧的是半张褪色的合影,边角还留着块咖啡渍——那是她亡夫从边疆寄来的最后一封信。
此刻他终于懂了:那些被烧成灰的信笺,不过是痛的壳;真正的核,还埋在血肉里,得慢慢焐,慢慢化。
“洗心非一日,如药非一剂。若心火复熄,雨亦成冰。”
泛黄的纸页突然从袖中滑落。
凌方弯腰拾起,见是外祖父日记里夹着的残纸,墨迹己晕成浅褐,却像根细针,“叮”地扎在他心上。
系统提示音在耳畔轻响时,他正蹲在灵田边。
奇石上的细缝比昨夜宽了些,银雾却凝在缝口,像被什么堵住的泉眼。
他试着引动灵蕴值催生涤心兰,指尖刚触到石面,后背就起了层鸡皮疙瘩——地脉里的灵气不再像从前那样温驯流转,倒像被人攥住了喉咙的蛇,蔫蔫地蜷成一团。
“阿方哥哥。”
蒙秀不知何时蹲在了火坛边。
她发辫上的涤心兰被夜雨泡得更娇,可那对银瞳却亮得反常,“有人在说……‘痛是规矩,哭是罪过’。”
话音未落,火坛里的焰心“滋”地缩成豆粒大。
凌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——那不是声音,是某种首往脑子里钻的震动,像铁链在青石板上拖行,带着锈味的冷:“……秩序不可乱,心火当永囚。”
“是它。”
苍老的声音从田埂传来。
执灯老尼不知何时到了近前,竹杖点地的“笃”声撞碎了那团阴寒。
她白发虽湿,眼神却比昨夜更清明,“玄尘子布周天锁灵阵时,怕山魅乱了仙谷,怕人心乱了道心,于是把‘守’字刻成了‘锁’。他封印了山魅的恶,也锁了凡人的痛——这判官,是阵法吞掉的人心。”
她指向火坛里忽明忽暗的火:“昨夜你们烧信、唱歌,是把锁砸了道缝。它要灭的,不是病,是这把敢烧痛、敢唱痛的火。”
凌方握紧奇石,掌心被石棱硌得生疼。
他忽然想起昨夜晒坪上的哭声与笑声——那些混着鼻涕眼泪的笑,那些掐着衣角不敢大声的哭,原来都是比灵雨更猛的药。
第二夜,凌方没再守着灵田。
他背起母亲遗留的药篓,把蒙秀往背上一颠:“走,咱们串门去。”
第一户是阿兰姐家。
他没掏银针,也没递药包,只轻轻哼起《活下来》的调子:“山塌了,人还在——”
阿兰姐正在给小崽子补鞋,针脚猛地顿住。
她抬头时,眼眶又红了,可嘴角却往上翘着,跟着哼:“歌不断,火不灭——”
第二户是阿锤的铁匠铺。
哑巴铁匠正蹲在风箱前打铁,火星子溅得满地都是。
凌方敲了敲门框,阿锤抬头,他指了指墙角的牛皮鼓。
阿锤愣了愣,粗糙的手掌按上鼓面,“咚”地擂了声——不是昨夜驱邪的急鼓,是带着颤音的慢,像春溪破冰。
蒙秀趴在他背上,银纹在额间忽隐忽现。
奇石贴着他心口发烫,一丝细若游丝的灵雾从石缝里钻出来,跟着歌声钻进阿兰姐的窗,绕着阿锤的鼓,渗进王婶家的米缸。
系统提示音炸成一片:【“群体共鸣”激活中——当前灵蕴值来源扩展至“情感共振”,每10人同步情绪可叠加1%灵蕴转化效率】
山巅的风突然大了。
凌方背着蒙秀往回走时,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“咔嚓”声。
他抬头,见最北边的崖壁上,那团始终笼罩着寨子的黑影裂了道缝,漏下几缕星光。
而那道“寂律判官”的低语,此刻竟带着裂痕:“……为何……火不灭?”
第三日清晨,药庐的窗纸被晨露洇得发潮。
凌方坐在案前,面前摊着新写的脉案。
墨迹未干,最后一页上歪歪扭扭爬着行小字:“心瘴非药可医,需以痛为引,以歌为药,以火为汤。”
蒙秀趴在他脚边的草席上,抱着个陶制小鼓睡得正香。
奇石搁在案头,石缝里渗出的银雾轻绕着脉案,像在替他记些更重要的事——关于哭的权利,关于痛的重量,关于被锁了几百年的光,该怎么重新亮起来。
窗外传来阿锤的吆喝声,是送新打的药杵来了。
凌方拾起笔,在脉案末尾添了句:“今日起,该教大家唱第二支歌了。”
笔锋悬在纸页上方,忽然顿住。
他望着奇石上渐深的裂缝,听见山巅那道裂痕里,传来更细碎的声响——像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,正在苏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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