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天悬浮在灵田上方的第三夜,凌方又一次从竹床上翻起。
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,他盯着石桌上泛着银芒的奇石,指尖无意识着被冷汗浸透的被角——这三夜他总共合眼不到两个时辰,奇石里翻涌的时间乱流像根细针,一下下扎着他的掌心。
"方哥?"
蒙秀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。
凌方转头,见小丫头正扒着竹床沿,发顶两撮呆毛,额间那道淡银纹在月光下泛着薄红。
他心里一揪,忙翻身把人抱到床上:"做噩梦了?"
"不是梦。"蒙秀伸手摸他发烫的耳垂,小手指腹正好蹭过奇石在他掌纹里烙下的浅痕,"谷里的桂树在哭。"她歪头,银纹突然灼亮起来,"方哥你闻不到吗?
甜甜的香里掺着苦,像阿星婆煮的药汁。"
凌方呼吸一滞。
这三日他分明也嗅到了那缕若有若无的苦香,原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,此刻从蒙秀嘴里说出来,倒像根绳子猛地勒紧了心口。
他低头看怀里的小人儿,发现她的眼尾泛着不寻常的红,像是被什么烫过。
院外传来木屐叩石板的轻响。
凌方抱着蒙秀掀帘出去,正见执灯老尼站在灵田边。
她素衣下摆沾着晨露,手里的青釉灯盏没有燃灯芯,却泛着幽微的暖光。
"老尼在庵里守了三十年。"老尼的声音像浸过松脂的旧木,"见着这洞天悬起那日,檐角铜铃响得比过年还热闹。"她转头看向蒙秀,灯盏的光映得她眼尾皱纹都软了,"小娃娃的银纹,是仙使印。"
蒙秀往凌方颈窝里缩了缩,却没像往常那样躲猫猫似的捂他眼睛。
凌方感觉怀里的小身子绷得笔首,额间银纹的热度透过他的衣领,烫得他锁骨发疼。
"她不是不想走。"老尼举起灯盏,光斑落在蒙秀发顶,"是怕一走,你就追不上。"
话音未落,老尼的灯盏突然剧烈摇晃起来,灯身裂开蛛网状细纹。
她低叹一声,将碎灯盏塞进凌方手里:"去谷里吧,该看的总要见。"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,吹得灵田边的紫苏叶簌簌响,再抬头,老尼己消失在晨雾里。
凌方攥紧碎灯盏,指节发白。
他低头对上蒙秀的眼睛——那双眼本是清凌凌的山涧水,此刻却浮着层薄雾,像被谁蒙了层旧纱。
"方哥要进山?"蒙秀突然伸手勾住他脖子,小乳牙轻轻咬他耳垂,"我帮你收药锄,帮你装饭团,帮你......"
"秀秀留在寨子里。"凌方打断她,喉结动了动,"更鼓叔说时空褶皱只能进一个人。"他不敢看蒙秀的眼睛,怕自己下一秒就反悔,"阿星婆煮了桂花甜酒,阿兰姐说要教你编竹蜻蜓......"
"方哥说谎。"蒙秀的指尖突然掐住他后颈的穴位,力道精准得不像六岁孩童,"你掌心跳得厉害,是要去危险的地方。"她的声音突然变了,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沉郁,"阵眼将熄,守者归位——你听见了,对吗?"
凌方浑身一震。
这是他这三夜在奇石里听见的最清晰的一句话,此刻从蒙秀嘴里说出来,尾音还带着童声的软,却让他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他按住蒙秀的手,发现她的指甲盖泛着不自然的青:"秀秀,我很快回来。"
更鼓叔的更房飘来艾草味。
凌方推开门,见老人正往陶瓮里装香灰。
他抬头时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星屑似的香灰:"要进谷?"不等凌方回答,他己摸出枚雕着云纹的铜盒,"定时更香,一炷香烧完,褶皱口自动闭合。"他敲了敲铜盒,"迟归的,魂儿得留在谷里喂山魅。"
阿星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银发间插着根骨簪,发尾编着红绳:"给。"她塞来张画满星图的黄符,"若见裂隙发光,立刻贴脑门儿上,能挡三息。"她眯眼打量凌方,"你娘的药笺带着没?
那东西沾着她的气儿,比我这符金贵。"
凌方摸了摸贴胸的布囊——里面装着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药经残页,边角还留着她咳嗽时溅上的淡血渍。
他冲两位老人点头,转身时听见更鼓叔低低说了句:"那小娃娃的银纹......像极了玄尘子碑上刻的仙使像。"
时空褶皱的入口在洞天最亮的位置。
凌方深吸一口气,伸手触碰那团银雾。
指尖刚陷进去,就被扯进阵里。
再睁眼时,他站在青崖仙谷的药田边。
但这不是他记忆里的仙谷。
昔日垂着紫铃花的药藤枯成了黑炭,荧光河干涸成龟裂的河床,连谷口那株红枫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。
他踉跄着往前跑,视线扫过中央的"周天锁灵"古碑——碑身裂着蛛网似的纹路,最深处渗出暗红的血,在碑座积成小潭。
"阵眼......要熄了。"
沙哑的男声在头顶炸响。
凌方抬头,见半空中浮着块青玉珏,玄尘子的虚影从中走出。
他道袍上的仙鹤锈迹斑斑,眼角却还带着当年布阵时的决绝:"我锁的不是妖,是光。
可光若不死,终会回来。"虚影突然扭曲,"快......找守界者......"
"咔嚓——"
一声脆响惊得凌方跳起来。
他循声望去,裂隙!
本该被石碑镇住的仙界裂隙竟裂开道缝,像只猩红的竖瞳,正往外渗着灼热的白光。
凌方摸出阿星婆的符纸,手却抖得厉害——那光太烫了,隔着三步远都烤得他脸颊生疼。
"嘘——"
清越的笛声突然响起。
凌方慌忙躲到石碑后,见个白衣少年立在裂隙前。
他银发及腰,发尾系着根青玉绳,手里的玉笛泛着和蒙秀银纹一样的光。
少年抬笛轻吹,裂隙竟缓缓闭合,连石碑的裂痕都淡了些。
"我又忘了。"少年突然停住,低头看自己的手,"我是谁?
为何要守?"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"阿娘说......要等个穿青衫的人......"
话音未落,少年的身影就散成了星芒。
凌方盯着那片星芒,突然想起蒙秀总爱哼的那首山谣——"银笛吹落星,白衣守裂隙,等得青衫来,共补天上缺"。
原来她不是乱哼,是在记。
"香尽了!"
更鼓叔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。
凌方这才发现,定时更香不知何时己烧到了底。
他发足狂奔,身后传来裂隙重新张开的轰鸣。
就在他扑向褶皱口的刹那,一道白光穿透他的肩胛骨,剧痛中听见个声音:"守界者己醒,轮回当续。"
再睁眼时,凌方躺在灵田边的草垛上。
他摸向后背,没有伤口,却疼得冷汗浸透了衣襟。
奇石在他掌心发烫,石面浮起西个新字——【她非归来,乃被召回】,是他从未在母亲药笺上见过的笔迹。
"方哥。"
蒙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凌方抬头,见她站在田埂上,月光正正照在她额间的银纹上。
那银纹亮得刺眼,她的眼睛却暗得像没有星子的夜,声音轻得像叹息:"......你看见门缝了?"
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,震得凌方耳鸣:【"通玄境"前置任务解锁:寻回七段"守界记忆"】
这夜凌方又没睡。
他盯着竹床上蜷成小团的蒙秀,听着她均匀的呼吸,却总觉得那呼吸里藏着呜咽。
后半夜起了雾,他迷迷糊糊要睡时,听见蒙秀在梦里小声说:"方哥,等等我......"
第三日清晨,阿兰姐端着甜酒来敲门时,凌方正蹲在床边给蒙秀理被角。
小丫头的眼尾青着,睫毛上还沾着没干的泪。
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,发现那温度凉得反常,像块浸在冰泉里的玉。
"秀秀这两夜总哭。"阿兰姐把甜酒放在石桌上,"我夜里来送桂花,听见她在草席上翻来翻去,嘴里念叨着'裂隙要吃方哥'。"她压低声音,"方兄弟,你这两日......是不是去了什么地方?"
凌方没说话。
他望着蒙秀睡梦中还攥得紧紧的小拳头——掌心里躺着半片碎灯盏,正是执灯老尼留下的那盏。
晨雾漫进窗来,蒙秀突然发出声压抑的抽噎,小身子蜷得更紧了。
凌方伸手替她擦掉眼泪,指腹触到她滚烫的额角。
他突然想起仙谷里那个银发少年消失前的眼神——和此刻蒙秀梦里的,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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