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日的晨雾裹着桂花香漫进竹窗时,凌方正攥着半片碎灯盏。
蒙秀的小拳头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,指节泛着青白,睫毛上的泪渍在晨光里凝成细小的晶珠,将她眼下的青影衬得更重了。
"方兄弟?"阿兰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竹帘被掀起半角,她端着青瓷碗的手顿了顿,"秀秀这手......"
凌方这才发现自己握得太用力,碎瓷扎进掌心,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,在蒙秀手背晕开浅红的痕。
他慌忙松了手,碎灯盏"当啷"落在草席上,惊醒了小丫头。
"方哥......"蒙秀迷迷糊糊翻了个身,额头银纹突然灼亮,像被火炭烙了道印子。
她猛地攥住凌方手腕,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,"别烧!
别把我一个人留在黑里!"
凌方被她拽得俯下身,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。
那里面哪有半分孩童的懵懂,分明是深不见底的恐惧,像被丢进暗河的人在抓最后一根浮木。
他喉咙发紧,轻轻拍着她后背:"秀秀不怕,方哥在。"
"契断了......桩倒了......"蒙秀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,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,"守界人要碎了......"
阿兰姐的青瓷碗"啪"地碎在石桌上。
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,摸了摸蒙秀额头,又碰了碰凌方手背:"这丫头烧得烫手!
方兄弟,你昨夜是不是又去了地缝那边?"
凌方没回答。
他望着蒙秀烧得泛红的耳尖,想起昨夜她在梦里反复呢喃的"裂隙要吃方哥",想起仙谷那道白光穿透肩胛骨时的剧痛,想起奇石上突然浮现的"她非归来,乃被召回"。
"阿兰姐,帮我看会儿秀秀。"他扯过薄被给蒙秀盖上,"我去翻我娘的药篓。"
药篓藏在梁上的竹筐里,积了层薄灰。
凌方踮脚取下时,一张泛黄的纸页"刷"地飘落——是外祖父的日记残页,他之前翻了十几次都没注意到的边角,墨迹褪得发淡,却清晰写着:"守阵者,非死即蜕——非道骨,难承血壤。"
他的指尖在"血壤"二字上顿住。
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,日头晒得竹席发烫,蒙秀却还在说胡话:"血是墨,骨是桩......"
这念头像根刺扎进脑子。
凌方把残页塞进怀里,转身往仙谷方向走。
地缝口的野蕨被夜露打湿,他踩着滑溜溜的石头往下爬,石壁上的青苔擦过手背,凉意一首渗进骨头里。
石台藏在半人高的野芋后面,苔痕斑驳的残碑歪在石缝间。
凌方蹲下身,用袖口擦去碑面的泥,"守界者,当以血为墨,以骨为桩,植界于心"几个字渐渐显出来。
他的指尖刚碰到"血"字,掌心的奇石突然震动,像被泼了滚水的玉。
"嘶——"凌方倒抽冷气。
石纹里渗出一线暗红,比血更浓,比墨更沉,顺着他的掌纹爬进碑缝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消失了,灵田方向传来银雾翻涌的声音,像有人在抽干池塘里的水。
"这是......"他后退半步,鞋跟磕在碎石上。
山风卷着野栗子香扑过来,却掩不住碑底传来的腥气——那是腐叶底下埋了百年的湿土味,混着铁锈般的血气。
等他回到寨子时,日头己经偏西。
更鼓叔正蹲在晒谷场边敲竹板,见他过来,站起身拍了拍裤腿:"方兄弟,你家院儿外来了三个找娃的。"
"找娃?"凌方脚步一顿。
"大柱家小崽、二凤家囡囡,还有老李家的三小子。"更鼓叔压低声音,"都说是半夜自己走到地缝口,醒过来就在寨门口。
林江桥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脚底沾的黑泥......"他指了指自己鞋尖,"和你从仙谷带回来的一个味儿。"
凌方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他冲进院子时,蒙秀正坐在石凳上啃阿兰姐给的糖糕,见他进来,眼睛亮了亮:"方哥,甜!"可她递糖糕的手在抖,糖渣簌簌落了满襟。
"秀秀,"凌方蹲下来和她平视,"你是不是......想起什么了?"
蒙秀的糖糕"啪"地掉在地上。
她盯着自己的手,银纹从额角漫到眼尾,像条发光的小蛇:"黑泥在爬,要抓方哥......他们说,用小孩换守界人......"
"方兄弟!"阿兰姐举着个布包从屋里跑出来,"你娘的药篓夹层里掉出个本子!"
《巫医契录》的封皮己经发脆,凌方翻开时,半片干枯的七叶一枝花飘了出来。
泛黄纸页上的字力透纸背:"心脉连山术:以己血润地,以药解毒,九转成桩,非为封外敌,实为续命脉。"末尾一行小字被茶渍晕开,勉强能辨:"吾族女,亦曾守三年。"
"守三年......"凌方望着蒙秀额间的银纹,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"替我守着云崖"。
原来不是守药田,是守界。
老蛊公的药窟在寨子后山的溶洞里,洞门口挂着串风干的蜈蚣。
凌方进去时,老人正用竹片挑着药罐里的蛇蜕,抬头见是他,冷笑:"凡人也敢碰守界契?
道门那批人,七个烧了六个,最后一个成了干尸。"
"那如果......"凌方把《巫医契录》摊在石桌上,"用草药淬血呢?"
老蛊公的竹片"咔"地断了。
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契录上的字,突然抓住凌方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血管:"你娘是巫医遗脉?"不等回答,他又盯着凌方手臂上的抓痕——那是蒙秀昨夜在梦里抓的,血痂周围泛着淡蓝,"这血......"
凌方抽出手,把血迹按在洞壁的古契纹上。
暗红的血珠刚碰到石纹,整个溶洞突然亮了起来。
青灰色的石壁上浮现出金色纹路,像活了的藤蔓,顺着凌方的指尖往他胳膊上爬。
"引脉之息!"老蛊公的声音发颤,"你娘当年......也有这味儿。"他跌坐在草席上,药罐里的蛇蜕"噗通"掉进药汤,"行吧,我教你九转解毒汤。
但先说好,第一转淬血,你五脏得烂一半。"
子时的月光像霜。
凌方站在灵田东北角,手里攥着老蛊公给的陶瓶。
蒙秀缩在田埂上,眼睛却亮得惊人,额间银纹随着她的呼吸明灭。
"方哥疼吗?"她小声问。
"不疼。"凌方割破手腕,血珠"啪嗒"掉进黑壤。
黑壤突然活了。
泥土翻涌着裹住血珠,像饿了百年的野兽。
凌方只觉喉头一甜,黑血喷在灵田边的菊芋上,绿叶瞬间焦枯。
他踉跄着扶住田埂,五脏六腑像被放进了熔炉,每根血管都在烧。
"方哥!"蒙秀扑过来抱住他,清越的山谣从她嘴里飘出来。
那调子凌方听过,是寨里老人唱的《镇山调》,可从她嘴里唱出来,竟带着金石之音。
灼烧感突然弱了几分,他低头,见奇石上浮现出新的字:"血可非道,心必须真。"
"秀秀......"凌方摸了摸她的头,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她衣领上,"睡吧。"
蒙秀的山谣渐渐低了,她趴在他肩头,呼吸变得均匀。
凌方望着灵田边翻涌的黑泥,摸了摸怀里的《巫医契录》。
第二夜的更鼓己经敲过
但他不在乎。
只要能让蒙秀眼里的光,不再像要熄灭的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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