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裹着青灰色的山尖,凌方站在藤狱外围的老枫树下,指尖被石缝里的露水冰得发颤。
他数着陆续走近的人影——岩峒的月琴弦擦过粗布衣袖,李薇的银锁在颈间晃出细碎银光,阿织的手语在雾里划出白蝶似的弧线,牙六公把旧日记捂在胸口,褶皱的纸页边缘还沾着他夜里擦眼泪的痕迹。
最后是更鼓叔,平时总佝偻着背敲更的老人,此刻挺首腰杆,手里没提鼓槌,倒像握着根褪色的桃木剑。
“方哥。”周琳的蓝布裙扫过他的裤脚,她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“我阿奶说,当年阿爷走得急,她把《织锦谣》的最后西句缝进了他的寿衣里。”她低头翻开竹篓,露出半卷泛黄的靛蓝布料,“我……我最后一篇稿子标题是《他们不想听》,可没人点开。”
凌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雾水打湿的刘海,指腹触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。
他想起昨夜在药庐里,蒙秀蜷在火塘边啃野栗,忽然抬头说:“阿方,歌是活的,要是没人接着唱,就跟被掐断根的兰草似的,慢慢就枯了。”此刻他望着周琳泛红的眼尾,喉结动了动:“那就在这里,唱给想听的人。”
七双手在晨雾里交叠。
岩峒的月琴搁在中间,李薇的银锁压着牙六公的旧日记,阿织的手指轻轻覆在周琳的手背上。
更鼓叔粗糙的掌心贴着凌方的腕脉,能摸到他突突的心跳——像当年他在法坛上第一次击鼓,紧张得差点敲错了节奏。
“闭眼。”凌方深吸一口气,山风卷着松针香灌进肺里,“跟着心唱。”
第一声破碎的调子先从岩峒喉咙里滚出来。
他抱着月琴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唱的是《赶圩谣》,可后半段总在打颤——那年他挑着山货下圩,被货车撞断了右腿,再没去过圩场,那支本该唱到夕阳落山的歌,就卡在“妹在桥头望”那句。
李薇的声音接着飘起来,带着哭腔。
她攥着银锁,那是阿爷走前塞给她的,“等你嫁人的时候,把《月光光》唱完”。
可她嫁去县城后,婆婆嫌山歌土气,她就再也没开口,此刻唱到“月光光,照地堂”,尾音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蝴蝶。
阿织没出声,她的手在众人交叠的手背上翻飞。
凌方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,一下下叩着他的手背——那是她用手语“唱”的《摇篮曲》,当年她抱着生病的小侄女哄睡,可孩子没熬过去,这支歌就永远卡在“宝宝睡,星子亮”。
牙六公的声音最浑浊,像老风箱拉出来的破响。
他抖着旧日记,念白似的哼着断句:“红布、铜铃、三柱香……师父说我断了巫脉……”当年法坛倒塌时,他跑了,可那支该唱到天亮的巫歌,在他梦里缠了五十年。
周琳的《织锦谣》带着鼻音,她摸着竹篓里的靛蓝布:“经线长,纬线短,织到最后留半段……”当年阿爷咽气前,她握着他的手,可那句“等我回来听”,终究没说出口。
更鼓叔的声音突然沉下来,像地底下传来的闷雷。
他闭着眼,喉结滚动:“魂归山,魄归渊,送君一程莫回头……”凌方猛地睁眼——这是失传的《送魂谣》!
他想起寨志里记载,五十年前巫傩仪式里有个割喉献歌的环节,后来突然没了传人,原来更鼓叔……
最后是凌方自己。
他摸着胸口发烫的灵田奇石,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,哼了半句《药农谣》就断了气。
此刻他喉咙发紧,跟着众人的调子哼:“春采芽,夏摘花,秋挖根来冬晒……”
七道声音起初像七股乱流,撞得人耳膜生疼。
可渐渐地,岩峒的月琴弦突然“铮”地一响,李薇的银锁晃出了节拍,阿织的手语光痕连成了线——所有破碎的调子,竟顺着她的指尖轨迹,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了起来。
藤狱突然剧烈震颤!
作者“林江桥”推荐阅读《云崖寨灵田,养个仙童当媳妇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原本垂头丧气的枯藤“唰”地扬起,千万根藤须在空中乱舞,发出指甲刮黑板般的尖啸。
半空中浮起个灰影,是幽娘!
她披头散发,眼眶里淌着黑血,嘶吼声震得人太阳穴发涨:“闭嘴!你们都该闭嘴!”
一根碗口粗的藤条裹着腥风抽来!
凌方本能地把众人往身后推,胸口的奇石“嗡”地炸响,灵田屏障瞬间张开——那是他用灵蕴值堆了三个月的防御术,此刻却像纸糊的,“咔嚓”裂开蛛网似的纹路。
“阿方!”蒙秀的惊呼从药庐方向传来。
凌方转头的瞬间,腕间的玉珏突然发烫,他昨夜割掌血书的《赎歌契》“刷”地从玉珏里飞出来——血字在半空凝成红雾,每一笔都滴着他的血,“以吾记忆为祭,换汝一曲完整”。
血雾与七重歌声撞在一起。
幽娘的嘶吼猛地卡住,她盯着那团血雾,黑血突然变成了清泪:“这血……这字……是当年我教女儿写的……”
“阿秀!”凌方想起蒙秀说过的“残音归整需要主调”,对着药庐方向大喊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蒙秀穿着他的旧青布衫,赤着脚站在晨雾里。
她的银瞳流转着星辉,张开嘴,哼出一句软糯的山谣: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守阵女兮守相知……”
这是《守阵女》!
凌方想起在青崖仙谷找到的残卷,这是守护周天锁灵阵的巫女世代传唱的调子!
奇迹发生了。
阿织的手语光痕突然凝实,变成一道金色的五线谱;岩峒的月琴自动弹了起来,弦音正好填上李薇《月光光》的断处;牙六公的旧日记无风自动,纸页上的鬼画符竟变成了工整的曲谱——所有未竟之音,顺着蒙秀的调子,像百川归海般汇进了同一条河流。
更鼓叔的《送魂谣》突然拔高,他颤抖着指向幽娘:“当年我逃了,可你没逃!你用命护着巫歌,对不对?”
幽娘跪了下来。
她的灰影开始变得透明,可脸上的泪却越来越清晰:“我不是妖……我只是……只是想把歌传下去……”她抬手触碰不远处的断谣兰,原本蔫头耷脑的花茎突然挺得笔首,所有藤蔓“噼啪”爆响,化作黑色的雨落下来——那是被怨气污染的灵蕴,此刻正“滋滋”渗进灵田土里。
最后一根藤消散时,焦土中央“噗”地冒出个花骨朵。
众人屏住呼吸,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——是朵纯白的兰花,没有花瓣,只有七根淡金色的花须,每根须尖都闪着微光,像七段被小心收进锦囊的歌。
系统提示音在凌方脑海里炸响,震得他耳膜发疼:【洞天芥圃升至洞天境初期,“音壤化生”功能解锁:可将山歌具象为灵植】。
他下意识低头看手,昨夜割破的掌心不知何时结了痂,血书的字迹竟顺着伤口爬进了皮肤,在腕间形成一道淡红的纹路,像支未写完的曲谱。
“阿方。”蒙秀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。
凌方转头,见她歪着脑袋笑,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,“你看,她说谢谢。”
顺着她的手指望去,那朵兰花的花须突然轻轻颤了颤。
众人同时听见一声清亮的女童笑声,像山涧里的泉眼突然涌出水来——是幽娘的残念?
还是那些被守护的歌声终于活了?
晨雾里传来“叮”的一声轻响。
凌方摸出玉珏,上面浮起新的提示:【检测到“阵眼共鸣频率”,可尝试“逆向赋灵”重构周天锁灵阵】。
他望着蒙秀发亮的眼睛,又看向灵田中央那朵还沾着晨露的兰花,忽然觉得掌心的血痕在发烫——原来那些没唱完的歌,从来都不是遗憾,是种子。
风突然大了些,卷着晨雾掠过灵田。
凌方没注意到,那朵纯白的“终章兰”最中间的花须,正以极慢的速度,缓缓蜷起了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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