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，黏在灵田边缘的竹篱笆上。
凌方蹲在终章兰前，指尖刚触到萎谢的花萼，那抹纯白便簌簌碎成星屑，露出底下盘结的根系——银亮的脉络正往泥土里钻，每根都细若发丝，却带着分明的韵律，像有人用无形的刻刀在土中雕着曲谱。
“叮——”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，凌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【“音壤化生”激活——可将完整情志之歌埋入灵壤，催生对应属性灵植】。
他盯着腕间那道淡红的血纹，昨夜割破掌心时的刺痛突然涌上来——原来这不是普通的结痂，是灵田在和他“对暗号”。
“送魂谣……”他无意识地哼出半句。
更鼓叔敲更时那沙哑的尾音还在耳边绕着，脚边的泥土突然“啵”地冒了个芽。
半透明的蓝茎颤巍巍立着，叶片上的金纹像被风吹散的星子，阿织“唰”地冲过来，发间的银铃撞出细碎的响。
她跪在芽苗前，双手悬在叶片上方三寸，手指急促地翻折——是在“听”震动的频率。
“阿织说什么？”凌方俯下身。
少女转过脸，眼眶泛红，手语比得又快又急：【它在哭，像更鼓叔的声音。】
凌方喉结动了动。
更鼓叔敲了三十年更，送走过寨子里的老老少少，他的歌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沉，像压在青石板下的泉水。
原来情志不纯，连灵植都能尝出苦涩。
他想起昨夜七人合诵时，幽娘的怨气、牙六公的遗憾、阿织的静默，所有情绪像被揉碎的月光，偏偏在蒙秀的童声里凝成了完整的圆。
“周琳。”他转头看向蹲在田埂上的女记者，“能把你未发表的稿子内容……念给我听听吗？”
周琳的手指在相机包上绞出褶皱。
三个月前她为矿难报道被封杀时，也是这样绞着话筒线。
“你确定？”她声音发哑，“那些字里全是血。”
“试试。”凌方摸了摸灵田边的奇石，它温温的，像在给他鼓气。
周琳闭上眼。
当“23名矿工家属在暴雨里跪了三天”“赔偿协议上按的红手印比血还艳”这些字从她嘴里滚出来时，凌方跟着念出文字的节奏——他想模拟“被压抑的呐喊”，可刚念到“他们说‘闹也没用’”，脚下的土突然剧烈震颤。
一簇赤红藤芽“唰”地窜出来，藤蔓上的倒刺泛着黑，像条吐信的蛇。
系统警告声刺耳：【情绪驳杂，生成“怨结藤”——具侵蚀性，请立即处理】。
凌方想退，藤芽却缠上他手腕，皮肤传来灼烧般的痛，灵田的灵气正顺着伤口被抽走。
“咳……”
屋里传来轻咳。
凌方心头一紧——蒙秀还发着烧呢。
他刚要挣，手腕上的奇石突然发烫，那抹红纹像活了似的钻进藤芽，可藤芽反而缠得更紧，连蒙秀的咳嗽声都弱了下去。
“写稿的人，不该唱别人的调。”
更鼓叔不知何时站在田边。
他的粗布短打沾着晨露，怀里抱着那面半人高的铜鼓。
鼓面一落地，他屈指叩了三下，“咚、咚、咚”——像是敲在人心脏上。
藤芽猛地顿住，倒刺蔫蔫地垂下来，连凌方腕上的灼痛都缓了。
更鼓叔看了眼屋里的窗户，又看回凌方：“她的‘未竟之音’不是恨，是孤。”
凌方望着周琳。
她睫毛上还挂着泪，可眼神里没有愤怒，只有种空洞的白——像被人抽走了声音的鸟。
他突然明白：当所有采访记录被删，当矿难家属的哭嚎被消音，周琳心里剩下的不是怨气，是“说不出口”的孤独。
“周姐，”他放轻声音，“你就当在和我说话，只述，不唱。”
周琳睁开眼。
她讲起最后一次暗访：雨夜里敲开矿工老李家的门，老李头的儿媳妇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，床头还摆着丈夫的安全帽。
“她说‘他走的时候，手机里存着孩子的第一声哭’。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，像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。
灵田突然“嗡”地一震。
一株淡青色的细叶兰从藤芽残根里钻出来，叶片薄得透光，每片都像展开的纸页，风一吹，“沙沙”响得像有人在翻书。
系统提示终于温和起来：【“述心兰”成株——可净化执念回响】。
凌方捧着兰草冲进屋时，蒙秀正蜷在被子里，嘴角的银血把枕巾染出朵小梅花。
他把兰草放在床头柜上，淡青色的叶片轻轻扫过她的手背，银血竟慢慢凝住了。
“阿方。”蒙秀睁开眼，眼尾还泛着红，“藤娘不是坏人……她只是忘了怎么笑。”她伸手摸向述心兰，指尖悬在半空，突然哼起一段调子。
那调子太古老了，像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，带着童声的清亮，又裹着不属于孩童的悲悯。
灵田在震动。
所有新生的灵植叶片都竖了起来，蓝茎小草的金纹开始流动，述心兰的“纸页”翻得更快，连终章兰的残根都渗出银光——那些银丝脉络正随着蒙秀的哼唱颤动，像被拨响的琴弦。
阿织冲进来时，发间的银铃碎成一片响。
她跪在床边，双手在空中疯狂舞动，泪水大滴大滴砸在地上。
凌方看懂了她的手语：【它们在唱，整片田都在唱！】
夜半。
凌方坐在桌前，《赎歌契》的残页散了一桌。
奇石突然泛起暖光，一道光幕投在墙上——玉珏悬浮在光里，表面的阵图正在重写，“逆向赋灵”西个小字在中央明灭，下方写着“需输入三段‘纯净音核’”。
他翻到母亲遗留的药笺，最里层夹着张泛黄的纸，上面用朱砂写着：“歌能续命，亦能续阵——古法以‘守心三谣’为引。”
窗外突然亮起银光。
凌方推开窗，灵田里的述心兰正在发光，叶片颤动的频率比白天快了三倍。
更奇的是，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哼唱，正是蒙秀总在梦中哼的《守阵女》起调。
系统提示声轻得像叹息：【检测到“初代音核”自发生长，进度3%】。
凌方摸出玉珏，上面的阵图突然闪了闪。
他望着述心兰，发现它的“纸页”叶片正随着月光调整角度——当月亮爬到天顶时，哼唱声突然清晰起来，却又在九次呼吸后，像被谁掐断了琴弦般，彻底消失。
他低头看表——正好子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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