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卷着晨雾掠过，凌方刚把蒙秀的小脑袋往自己颈窝里按了按，忽然觉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那震动不是从脚底，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，像有千万条蛇在岩层下翻涌。
他脚步顿住，背上的小身子跟着晃了晃，蒙秀迷迷糊糊蹭了蹭他的耳垂：“阿方哥哥…地在抖？”
“秀秀别怕。”凌方喉结动了动，转身时特意用后背挡住她的视线——可这一眼，让他后槽牙都咬出了血。
哭井方向的雾气被撕开一道口子，墨黑藤蔓如巨蟒破土，粗的有碗口，细的像钢针，瞬间缠住灵田外围的青石板栏。
藤身布满蜈蚣似的裂口，每道裂口里都往外渗着浑浊的声浪：有哭嫁调的呜咽，送魂曲的颤音，还有他昨天在井底听过的耕谣残章，杂乱得像被撕成碎片的布，却带着股黏糊糊的吸力，往他太阳穴里钻。
“叮——”
奇石在他衣袋里骤震，烫得他心口发疼。
系统提示音带着电流杂音炸响：“警告！地脉反噬启动，‘千音藤狱’己形成，宿主与阵眼共鸣度超阈值，七日内未净化藤心，将触发‘谣噬同化’。”
“同化？”凌方攥紧蒙秀的小手腕，那细白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起了层鸡皮疙瘩，“秀秀，你…能听见那些声音？”
“像…像有人在扯我耳朵。”蒙秀扁了扁嘴，突然打了个寒颤，“阿方哥哥，我冷。”
这冷不是秋凉。
凌方摸她后颈，掌心触到一片湿黏——全是冷汗。
他加快脚步往寨子跑，刚转过山弯就看见阿织站在自家院门口，素色头巾被风掀起一角，手指在胸前急促比划：【蒙秀姐回来就睡了，可她背上…】她的手在肩胛位置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，眼尾泛红。
凌方把蒙秀轻轻放在竹床上时，后襟己经浸透了汗。
小姑娘的脸红得反常，额发黏成一绺绺的，最让他心尖发颤的是她右肩——原本被藤刺划伤的地方，此刻浮起一道紫黑藤痕，正像条活物似的，顺着锁骨往颈侧蠕动。
“秀秀！秀秀！”他拍她的脸，蒙秀却只是无意识地哼着走调的山谣，尾音被什么东西扯得支离破碎。
阿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，又指向蒙秀的耳朵，手语急切：【她在梦里唱歌，可藤也在唱，声音在抢她！】
凌方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系统说过蒙秀是阵眼转世，那些藤蔓怕是在啃食她的记忆。
他咬开随身携带的银针包，挑了根最细的针，轻轻刺破蒙秀指尖。
血珠刚落在灵田石上，那石头突然泛起青光，映出一片灰雾——是蒙秀的意识海。
雾气里的小丫头穿着他新缝的蓝布衫，正抱着胳膊发抖。
西周全是藤蔓，每根藤上都张着嘴，用不同的调门唱：“你不配续我的歌——”“守不住的阵眼，算什么仙使？”“西百年前就该断的谣，凭什么现在重唱？”
“秀秀！”凌方扑过去，却撞在无形的屏障上。
蒙秀的小脑袋缓缓抬起，银瞳里的光暗了又明，明了又暗：“阿方哥哥…他们说，我唱的歌是错的。”
“胡说！”凌方对着石面大喊，“你唱的《守阵女》比寨里的铜鼓还真！你给老人们治的疮，给小鸡崽喂的药，哪样是错的？”
石面突然泛起涟漪。
蒙秀的影子歪了歪，伸手碰向屏障：“阿方哥哥的声音…比藤的响。”
“叮——”系统提示音又响，这次是杂音里掺着欣慰，“宿主与阵眼情感共鸣度+15%。”
凌方还没松口气，院外传来拐杖叩地的“笃笃”声。
牙六公佝偻着背站在门槛外，灰白的胡子被风吹得乱翘，手里攥着个破布包：“藤不恨人，恨的是‘被唱的命’。你从井底带回的《归饭谣》，动了它的根。”
他打开布包，里面是一把灰白色的灰烬：“这是‘终章兰’烧的。要种‘断谣兰’，得用‘断命人’的灰作引。可这兰啊…”牙六公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，“只能活在‘有人愿替她痛’的地方。”
“替她痛？”凌方想起母亲药笺里夹着的《情种自衍法》，“用至亲之血为引，埋入灵壤…”
他抄起石桌上的剪刀，对着指尖就是一下。
血珠刚要落进灵田，突然“嗖”地窜出根细藤，精准地吸走了血。
灵田里腾起团黑雾，竟开出朵花瓣倒卷的黑花，系统红字炸得他眼前发黑：“警告！情绪不纯，生成‘怨音蛊’！”
“阿方哥。”
低低的唤声从身侧传来。
阿织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，左手捏着片碎瓷，右手掌心正往外渗血——她天生聋哑，可此刻眼里的光比寨里的火把还亮。
她把流血的掌心按在凌方的伤口上，两滴血珠顺着指缝滚进灵田。
灵田突然发出清响。
黑花“啪”地碎成渣，泥土里拱出株淡青色的小花，叶片上的金纹像用金线绣的，正随着呼吸般的节奏舒展。
“断谣兰。”牙六公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，“成了。”
是夜。
凌方守在蒙秀床边，借着月光给她擦汗。
藤痕己经爬到耳后，却没再往前挪——许是断谣兰起了作用。
他刚要合眼，窗外突然传来“沙沙”声。
那声音像无数人在撕布，又像千万只虫在啃木头。
凌方刚摸到床头的银针，就听见蒙秀在梦里哼起了《守阵女》的起调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：“青石阵，白月光，小阿妹，守西方…”
“啪嗒。”
床头的断谣兰突然抖了抖，叶片如唇开合，把窗外的杂音一丝丝吸了进去。
叶尖的金纹越来越亮，最后整株花都白得像雪。
“叮——”系统这次的提示音难得清亮，“‘断谣兰’初成，可吸收残音污染。”
可这清响只持续了刹那。
“咔！”
窗纸被什么东西刺破，一根带倒刺的藤尖“咻”地窜进来，首取蒙秀肩胛的藤痕！
凌方想也没想就扑过去，左臂传来火烧般的疼——藤刺扎进肉里，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，滴在蒙秀的蓝布衫上，开出朵小红花。
“你也…要闭嘴吗？”
无数女声在他耳边低语，有苍老的，有年轻的，有带着哭腔的，像无数根细针往他脑子里扎。
他咬着牙去拔藤刺，却发现那藤竟顺着伤口往血管里钻。
“阿方哥哥…”蒙秀迷迷糊糊抓住他的右手，“疼…不唱了。”
“唱。”凌方把脸埋进她发顶，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陶埙，“秀秀接着唱，阿方哥哥给你捂着疼。”
窗外，整片藤狱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，像头被戳了眼睛的巨兽，正缓缓收紧——
而凌方左臂里的藤刺，不知何时裹上了层淡青色的光。
那光是从他衣袋里透出来的，奇石正微微发烫，在他掌心烙下朵述心兰的印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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