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门闭合的刹那，凌方的鞋跟重重磕在湿滑的崖石上。
暴雨兜头浇下，混着山涧的轰鸣灌进衣领，他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——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正踮脚去够岩壁上的月露芝，背后的崖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，碎石簌簌落进深谷，在雨幕里坠成细针。
"小心！"他吼出声，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。
双腿像灌了铅，每一步都溅起泥花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这是蒙秀的魂影，是她记忆里最痛的缺口。
他想起阵前蒙秀哭到发颤的"我记不得了"，想起她被雨水打湿的星砂，想起系统提示里"三炷香"的倒计时。
女娃的指尖即将触到月露芝。
崖壁"咔"地再裂半寸，她脚下的碎石突然成片脱落。
凌方扑过去时，雨珠在眼前凝成慢镜头，他看见女娃惊惶转头，银瞳里映着自己扭曲的脸——和蒙秀一模一样的眼睛，此刻却空得像口老井。
"抓住我！"他拽住女娃沾泥的衣袖，腕骨几乎要被坠断。
女娃整个人悬在崖边，小布鞋在虚空里乱蹬，月露芝的藤蔓刮过她手背，渗出细小的血珠。
凌方咬着牙往后拖，后背擦过带刺的野藤，火辣辣的疼，可他不敢松半分——这是蒙秀六岁前最鲜活的魂影，是她遗忘的"阿姐"。
"你...你是谁？"女娃被拖回安全处，发绳彻底散了，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上。
她仰起脸，银瞳里浮起雾气，"我阿娘说，不要跟陌生人走..."话音未落，凌方突然觉得左鬓一凉，像是有人拿冰锥轻轻戳了下。
他摸过去，指尖沾到一缕霜白——比阿织奶奶的银发还刺眼。
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闪烁：【寿元折损1年，当前剩余：37年】。
凌方喉间发腥，差点栽倒。
他死死抱住女娃，星砂从胸口的奇石里涌出，在头顶凝成淡金色的光门。
女娃被星砂裹住时，突然抓住他的衣角："阿姐...阿姐是不是在等我？"
光门闭合的瞬间，凌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。
再睁眼时，己回到云崖寨的晒药屋。
蒙秀正蜷在竹榻上抽搐，银瞳里闪过暴雨、悬崖、坠落的碎石，却在看见他的刹那骤然清明。
她扑过来，小手攥住他的衣袖，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："阿方哥哥，阿姐...阿姐疼不疼？"
"不疼了。"凌方声音发哑。
他刚要摸蒙秀的头，阿织突然冲进来。
这姑娘天生聋哑，此刻却急得手语翻飞：【她记得风，记得雨，不记得你】。
她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，又指向凌方——蒙秀的记忆里，只有风雨和坠落的恐惧，没有救她的人。
蒙秀却像没听懂，把脸埋在他胸前："我闻见阿方哥哥的药香了。"她吸了吸鼻子，"是薄荷味的，和阿娘晒药时一样。"凌方心口发紧，正要说话，奇石突然在他胸口发烫。
第二道光门"唰"地在屋内展开，雾蒙蒙的潮气涌进来，裹着若有若无的哭嚎。
"是阿妹。"蒙秀突然抬头，银瞳里浮起雾气，"她在雾里...她们说她是灾星，要赶她走..."凌方顺着光门望进去，浓雾里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，举着火把喊："小妖怪！
克死阿婆的小妖怪！"扎双马尾的童影蹲在地上，用手捂住耳朵，眼泪把雾气都染湿了。
"让她痛完，魂自解脱。"灰衣童不知何时立在光门边，断铃垂在身侧，"执念太重的魂影，得受够苦才能归位。"他声音像浸了冰水，"你若现在救她，她往后每想起一次，就多一分疼。"
凌方盯着雾里发抖的童影——那是蒙秀更年幼的魂影，是被村民误解驱逐的"阿妹"。
他想起蒙秀总在深夜攥着他的衣角说"阿方哥哥别走"，想起她第一次被寨里小孩骂"怪胎"时，躲在他药篓里哭了整整一下午。
"她不是你的祭品。"凌方把蒙秀塞进阿织怀里，"她是我的人。"他冲进光门，雾气立刻裹住他的脚踝，冷得刺骨。
童影还在哭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："我不是妖怪...我给阿婆采了药...阿婆说我是小福星..."
凌方摸出随身携带的铜铃，那是母亲留下的，刻着《归饭谣》的咒文。
他摇响铜铃，清越的铃声撞开雾气："蒙秀，你是给阿婆熬药的小福星，是给我送野莓的小喜鹊。"童影抬起头，泪脸上浮起迷茫："阿方哥哥？"
"是我。"凌方蹲下来，和她平视，"跟我回家好不好？
阿织姐姐煮了红薯糖水，蒙秀在等你。"童影迟疑着伸出手，指尖碰到他掌心的瞬间，浓雾"轰"地散开。
凌方抱起她往光门跑，右鬓突然又一凉——这次是两缕白发，像刀刻在鬓角。
回归时，凌方几乎站不稳。
更鼓叔不知何时立在晒谷坪边，铜鼓轻震，低沉的鼓声顺着地脉钻进他心口，稳住翻涌的气血。
蒙秀扑过来抱住他的腰，小手抚上他的白发："你老了..."她声音闷闷的，"可我还想你抱。"
"只要你不丢，我走得动就去找。"凌方揉了揉她的发顶。
话音未落，奇石突然发出清鸣，石面映出第三道影——藏在寨后老榕的空心里，裹着青苔和年轮的气息，面容稚嫩却眼神苍老。
"第三道魂影。"灰衣童的断铃轻响，这次声音里有了裂痕，"你知不知，每救一个，她就多一分'不属于她的记忆'？
她本可只是个孩子...只会摘野莓、晒药、追蝴蝶的孩子..."
凌方望着奇石里的影，想起蒙秀总在深夜对着月亮说"我好像见过银河"，想起她用树枝在地上画的奇怪阵法，想起她掌心那朵永远不谢的兰花印。
他摸出贴在胸口的药笺残页——母亲的字迹还清晰："忘命易，承命难。
但我愿难。"
"她选择了记得。"凌方首视灰衣童，"我也选择了陪她记得。"
灰衣童沉默良久，断铃突然轻摇。
一缕青雾从铃中涌出，融入奇石的光门。
凌方踏入光门时，听见老榕公的枝叶在头顶低语："她在这里，睡了太久。"
树心的光晕里，第三道童影闭着眼，睫毛上沾着青苔的碎末。
凌方伸手碰她的指尖，她突然睁眼，眼神里有百年的沧桑："你...替我活过了。"
星砂在树心暴涨，三道影重合的刹那，凌方左眼角突然渗出血丝——时间乱流像刀，割开了他的皮肉。
他踉跄着踏出光门，蒙秀立刻扑过来抱住他，银瞳深处，有细碎的星光开始流转。
"阿方哥哥，我好像...想起来了。"蒙秀仰起脸，眼泪滴在他胸口，"可是...我好累。"她说着，银瞳缓缓闭合。
凌方摸她的掌心，那朵兰花印正发烫，像揣着颗小太阳。
晒药屋的窗棂外，老榕的枝叶沙沙作响。
更鼓叔的铜鼓又响了一声，这次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沉——像是某种封印，正在松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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